第11話：標準語

在林中探了幾里路後，木桃找到一個僻靜的休憩處，再往上走便是一條清泉小溪，旁邊有個石窟，深度雖淺但甚是寬敞清涼，內裡一目了然，而且外旁還有大樹作掩護。

經過這段日子，蟻虎的體重增加了不少，木桃抱著他走山路也開始感到吃力。

看見木桃額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冒出，蟻虎為他擦擦汗，說：「木桃，這裡已經沒有外人了，我可以自己走。」

木桃應說：「沒關係，我們已經到了。」走到石窟前把蟻虎放下來，著他雙膝正座。

蟻虎經過這段日子的禮儀調教，對於這種正襟危坐然已習慣，不再感到渾身不自在。

木桃表情嚴肅，正色道：「蟻虎，你要仔細聽著，繞過這兩座大山的後面便是名畈川的入口，那裡就是鏡鴉的聚居地。我們原本應該要避免碰上任何鏡鴉的，但由於各種原因，我們現在只有穿過名畈川才能到達亥山。為免露出破綻，你要在短時間內成為一位有模有樣的鏡鴉少爺，不但要學會寫字，學會說鏡鴉的語言，舉止行為切忌不能再露出一絲野獸的姿態，明白了嗎？」

蟻虎知道木桃是在責怪他又咬破了別人的喉嚨，默默地點點頭。

木桃道：「在西荒，你們說的是荒語；而在北方，鏡鴉的語言是標準語，你必須要說得很好才行......聽蜱狼說你的母親是鏡鴉，你會不會也懂得說一點標準語？」

蟻虎睜大了眼睛，口唇欲掀......他記得在小時侯，每當和母親二人獨處時，母親就會教他說一種不知名的語言，他當時還以為這是一種只存在於他與母親之間的親密語言。

隨著年齡增長，他漸漸發現原來母親是宓羅族人的大敵——鏡鴉。

也是在那時候他才終於明白，為何身邊的人總愛對他任意欺侮打罵，肆意嘲諷取笑他的外貌，讓他每天吃盡苦頭。他終於知道這一切都不是毫無因由，這一切的恨，通通源自於他沒有長出翅膀的殘障身軀，源自於他一雙鏡鴉獨有的綠眼睛。

一次他的二哥火蟲虎，不知道在發甚麼脾氣，把他一腳踢進了儲水池中發洩，他從池中爬起來時看見倒影中的自己，長得既不像宓羅也不像鏡鴉，他討厭自己的眼睛，討厭自己蒼白無色的皮膚，討厭自己的模樣，討厭自己的一切......在那之後就算只有他和母親二人，他亦賭氣地只說荒語，他不願自己身上又多添了一分鏡鴉的特徵。

「我小時候會說，只是已經過太久，現在早已忘記得乾乾淨淨了。」蟻虎緩緩說道。

木桃聽後說：「沒關係，我來教你。不只是鏡鴉，整個名畈川的人都只說標準語，你一定要學懂標準語後才可進城。」

往後的日子裡，木桃每天與蟻虎只以標準語作溝通，同時為了避免日後再發生咬人事件，木桃要求蟻虎學劍。

他在林中挑了支長短適中的木棍給蟻虎，讓他以此為劍，授予他劍術。

「蟻虎，劍能安定你內心的浮躁。」

一開始蟻虎相當不習慣，一直在持劍的基本姿勢上糾結，木桃要他反覆練習同一組動作，一練就是好幾日。一次次去糾正他的姿勢：挺胸、抬手、馬步、刺出、迴劍、收腹......很快蟻虎的耐性便被磨光了，狠狠地折斷了木棍，大發脾氣地嚷著說再也不要學了。

木桃沒有生氣，心平氣和地對他說：「蟻虎，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學劍嗎？」

蟻虎一股氣還未下火，正氣得滿面通紅，氣憤憤地說道：「不就是為了不讓我去咬人！我答應你以後不再咬人，這樣可以了吧？我不想再學這甚麼劍術！我不想再學這種古怪的動作！」

木桃淡淡地道：「蟻虎，我要你學劍不單是為了讓你可以防身救人，亦是為了培養你的君子之氣。」說罷提劍而起：挺胸、抬手、馬步、刺出、迴劍、收腹......挺胸、抬手、馬步、刺出、迴劍、收腹......行雲流水般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同一套動作，及至後來愈耍愈快，竟在身周旋起了一圈小旋渦，地上的落葉隨著動作的起伏往他身上捲去，他的眼中依然全神貫注，每一個動作依舊一絲不苛。

在最後一套劍式使盡時，劍尖猛然刺出，劍氣如虹般迸射而出。前方的一棵大樹在瞬間似乎遭受了猛烈的劈擊，隨著一聲巨響，竟被硬生生地劈成了兩半。

蟻虎在一旁目瞪口呆，盯著樹木的殘骸。斷口處升起氤氳的白煙，他難以置信，自己耍了好幾天的幾個動作竟然能展現如此強大的威力。

不待木桃稍息，蟻虎便急不及待地跑上去拉著他的衣袖，興奮地問道：「木桃，木桃！這、這就是君子之氣？我要怎麼做才能擁有君子之氣？我也想要像你一樣能使出這麼厲害的招式！」

完成這套重複了十來回的劍式後，木桃竟然一口氣也沒喘，額頭上更是一滴汗也沒有，臉上神色自若地說道：「這就是君子之氣的入門技……然而，只有真正的君子，才能在體內形成君子之氣。否則，學再多的劍式也只不過是劍式而已。」

蟻虎嚷道：「那我也要做君子！木桃快告訴我，要怎樣才能成為一位真正的君子？才能將君子之氣使出來？」

「學劍的過程能夠減緩你的焦慮與急躁，從而培養你的君子之氣。而所謂君子，應當擁有一顆仁愛之心，行為舉止要符合禮義，終身以實現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為己任。」

「只要成為一位君子就可以了嗎？只要成為君子我就能使出那樣厲害的招式了嗎？」蟻虎從來沒有見識過除了拳腳兵器招式以外的力量，一顆心興奮得發癢，巴不得下一秒就要成為一位真正的君子。

木桃見他一改先前的怒惱頹態，不禁嘴角泛起笑容，摸摸他的頭，說：「傻孩子，要成為一位君子需要的是日積月累的修練，這是一條漫長的道路，而且沒有終點。」

蟻虎一聽到漫長二字便又皺起了眉頭：「那這樣我到底要等到甚麼時候，才能使出像你那樣厲害的君子之氣啊？」

木桃道：「你聽到漫長的修練，或許會感到退縮。我本可以欺騙你，告訴你這是速成的秘技，讓你心甘情願地去練劍，但我不會這樣做。我會告訴你真相——你可以選擇不做任何事情，那麼漫長的日子過後，你依然不會有任何改變。然而，如果你願意善用這段時間，學會做一個好人，努力修煉內心和勤練劍術，先把今天做好，再把明天做好，逐步完善之後的每一天，君子之氣自然會在你體內逐漸凝聚。」

「只要把劍學好，做個有禮之人就可以了嗎？」蟻虎還是不太明白。

木桃笑道：「世間充斥著虛偽的君子，許多人以為只要做好表面的事情，就能成為真正的君子，卻忽視了內心的修為。殊不知，真正的君子之氣是源於一個人的內心。這就是為什麼學習劍術的人多不勝數，而擁有君子之氣的人卻少之又少。」

蟻虎聽完這段話後，臉上的表情顯得更迷惘了。

木桃又想了一下，道：「簡單來說，每個擁有君子之氣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去實現心中的『愛』，方法用對了，君子之氣就會在體內成長。」

蟻虎道：「實現『愛』的方式，每個人用的方法都不一樣嗎？」

「沒錯，只要目標都是實現友愛和平的世界，方法、道路並不只有一條。」

「那麼木桃你用了甚麼方法呢？」

木桃沉思了一會，道：「保護弱小，幫助他們成長，培育他們成為有能力保護他人的人，並教導他們在長大後也去保護弱小、幫助和培養比自己更弱小的人。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過程，一代人接一代人延續下去。這就是我的君子之氣。」

蟻虎突然聽明白了，指著自己叫道：「那我不也是那環環相扣裡的其中一環嗎？」

木桃欣慰地笑道：「沒錯。我希望當你將來能獨當一面時，也能去幫助那些比自己更弱小和需要幫助的人。」

斜陽細風，颯颯吹送，蟻虎總覺得其中還有什麼值得他繼續深究的東西，只是現在的他還未能領悟通透，但他還是願意相信木桃。只要把每一天做好，終有一日能夠明白木桃所說的一切。

自此蟻虎不再抱怨氣餒，每天專心一致地學習劍術。

木桃一開始教給他的只是基本劍式，不求他能融會貫通，但求能在短時間內速成一招半式以作傍身之用。但隨著蟻虎的刻苦練習，勤學不倦，很快便把基本劍式融會貫通，不出半個月居然已可與木桃對上十數招，木桃欣喜之下便又教給他更多的自創劍式，蟻虎也學著創作了自己的劍式，二人每天切磋，互相各有增益。

一天休息時木桃一邊教蟻虎認字，一邊拭擦著劍。

自從開始認真學劍後，蟻虎總愛盯著木桃的佩劍看——劍格兩端盤踞著似蛇又似龍的生物，那鋼製的劍身發出晶瑩瑩的光，上面伏有一股若隱若現的紫氣。

木桃瞧他看得入神，笑道：「這劍很有氣勢吧？它叫紫劍，是我十五歲時父親贈送的。待到了亥山，我也應為你覓一把好劍才是。」

「我想要試一試，可以嗎？」蟻虎問。

木桃笑說：「這把劍的重量並非小孩子能拿得起的。」

蟻虎搖著他的手臂哀求著：「我想試試，拜託，木桃讓我試一試吧......」

木桃受不了他的哀求，把劍遞了給他，口裡叮囑著他要注意安全。

蟻虎接過劍後兩眼發光，把紫劍一手高高舉起，興奮地舞動起來，一把重劍在他手裡竟像玩具般被舉在半空胡亂揮砍。

「蟻虎，住手！快住手！」木桃還來不及阻止他，樹上的一隻小鳥已被他打了下來。

鳥兒屍首分離落在地上，另一隻小鳥飛到半空中不斷拍翼打轉，吱吱嘎嘎地悲鳴著，巢裡的雛鳥啁啾不停。

蟻虎瞥見木桃的怒容，趕忙雙手垂下，一顆頭縮得低低的，不敢迎上木桃的眼睛。

木桃收回紫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這也算是我的錯，忘記了奇種與人類在力量上的差異......」又低頭去看那地上的鳥屍，對蟻虎語重心長地說：「蟻虎，你要切記，劍術並非殺人之技，非到最後關頭絕不可輕易取人性命。生命是無比珍貴的，若日後遇上危機，即使能以劍制人，也必須懂得適可而止，明白了嗎？」

蟻虎盯著地上的小鳥屍體，滿臉悔疚之色，口中喃喃應了句：「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