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時,村裡的男人出外做工,連著幾日沒有回家,家裡女人擔心遇到意外,求神問祖先,便會在天未亮的清晨,手持三支香,在公廳的祖先牌位前,謙誠拜拜,請祖先指示,接著走出公廳所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祖先的暗示。」
時間是在1947年,照日本時代算法,現在應該是昭和22年,不過他們說台灣光復了,現在要說民國三十六年。不過,阿玉還是不習慣用他們所說的民國多少年來記事。
清晨五點多,一大早,阿玉被阿母的驚叫聲驚醒:「阿 - 玉啊 - ,趕緊來! 昨暝落大雨,雞鴨寮內的雞鴨被沖走了一大半,剩不到幾隻,連你大姐下個月坐月子的那對鵝都不見了,怎麼辦?她下個月就要生了…」。阿玉聽到,連忙坐起身,趕不及穿上她的草鞋,光著大腳甲就衝到厝外的雞鴨寮,那可是她前陣子忙活了好幾個月的成果,眼看著雞鴨快長大了,可以給做苦力的哥哥們補補身,山裡的運媒工夠他們累了,昨日清晨大溝邊洗衣服時,看著哥哥們被媒渣磨破的衣服,一陣鼻酸,淚不由得滴到搓衣板,得趁今天中午田裡活比較少時,找點碎布幫哥哥們把破洞補上,否則媒渣落身,又得流血了….。
「發什麼呆,趕快想辦法啊!這雨看起來還會再下好幾天,剩下的畜生可別再被大雨沖走了。」阿玉看著還沒退去的積水,有幾個大竹簍在積水中浮浮沈沈,從他的眼前飄過,應該是前面阿海伯家流出來的,他家種的小玉西瓜都用這種大竹簍裝運去鎮上,賣給火車站前的大飯店,聽說價錢比較好。阿玉靈光一閃,對著阿母說:「還是我們用大竹簍把雞鴨畜生蓋住,竹簍上用大石頭壓住,看牠們往哪裡跑,一隻都跑不掉。」阿玉話剛落下,立刻聽一聲尖聲的哭聲,哭泣中夾帶著抽噎,還有小聲的安慰聲:「鳳嬸阿!你莫想那麼多,小叔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只聽哭泣的婦人拿著三支拜拜的香,從放置祖先牌位的公廳門前踉蹌走出,差點跌倒,指著阿玉說:「可是她說用大竹簍把畜生蓋住,一隻都跑不掉。」
阿玉張大口,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惹著隔壁阿中的阿母哭的這麼傷心絕望。阿玉回頭望向阿母,只見阿母也一臉蒼白,小聲的說:「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你們在『聽香』,小孩子說話不準的啦!」
鳳嬸在兩位婦人的攙扶下離開了公廳前的曬穀場,剛亮的清晨一片寂靜,只有鳯嬸絕望的抽泣聲在空氣中盤旋漫延,人越走越遠,聲音越來越小,但仔細聽還一直聽得到,像是夏日山野間不肯散去的蜜蜂聲….
看著鳳嬸離去的佝偻背影,阿母告訴阿玉:「古早時,村裡的男人出外做工,連著幾日沒有回家,家裡女人擔心遇到意外,求神問祖先,便會在天未亮的清晨,手持三支香,在公廳的祖先牌位前,謙誠拜拜,請祖先指示,接著走出公廳所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祖先的暗示。聽說阿中的阿爸說國民政府的壞話,被人舉報,三天前被警察大人抓走,恁鳳嬸剛才是來聽香,聽到你說竹簍蓋畜生,一隻都跑不掉,想是凶兆,人回不來了,唉,可惜,村裡的讀冊人本來就不多,現在又少一位先生了…」
十二歲的阿玉想到不久前二次大戰躲空襲的時日,彷彿有點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