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乃指意識靈明沖湛,絕染離緣、瀅澈無瑕,思想恆一沉定、不生起雜慮擾動之波浪而言。
惺惺,乃指意識警覺清醒,明白辨別、歷歷觀察,思想婉轉伶俐、不落於昏沉冥漠之境地而言。
寂寂、即是「止」,意謂:止息妄念之波動,亦即「絕瑕翳」也。
惺惺、即是「觀」,意謂:觀察意識之行相,亦即「明歷歷」也。
《永嘉集》奢摩他頌第四、云:
「復次,若一念相應之時,須識六種料簡:一、識病,二、識藥,三、識對治,四、識過生,五、識是非,六、識正助。
第一,病者,有二種:一、緣慮,二、無記。
緣慮者,善惡二念也,雖復差殊,俱非解脫,是故,總束、名為緣慮;無記者,雖不緣善惡等事,然俱非真心,但是昏住。此二種、名為『病』。
第二,藥者,亦有二種:一、寂寂,二、惺惺。
寂寂、謂:不念外境善惡等事;惺惺、謂:不生昏住無記等相。此二種、名為『藥』。
第三,對治者,以寂寂、治緣慮,以惺惺、治昏住。
用此二藥,對彼二病,故名『對治』。
第四,過生者,謂:寂寂久、生昏住,惺惺久、生緣慮。
因藥發病,故云『過生』。
第五,識是非者,寂寂、不惺惺,此乃昏住,惺惺、不寂寂,此乃緣慮,不惺惺、不寂寂,此乃非但緣慮、亦乃入昏而住,亦寂寂、亦惺惺,非唯歷歷、兼復寂寂,此乃還源之妙性也。
此四句者,前三句、非,後一句、是,故云『識是非』也。
第六,正助者,以惺惺、為正,以寂寂、為助。
此之二事,體不相離,猶如病者,因杖而行,以行、為正,以杖、為助。
夫,病者欲行,必先取杖、然後方行;修心之人,亦復如是,必先息緣慮、令心寂寂,次當惺惺、不致昏沉、令心歷歷。歷歷、寂寂,二名、一體,更不異時。
譬夫,病者欲行,闕杖不可,正行之時,假杖故、能行;作功之者,亦復如是。歷歷、寂寂,不得異時,雖有二名,其體不別。
又曰:
亂想是病,無記亦病;
寂寂是藥,惺惺亦藥;
寂寂破亂想,惺惺治無記;
寂寂生無記,惺惺生亂想;
寂寂雖能治亂想、而復還生無記,惺惺雖能治無記、而復還生亂想,故曰:『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
寂寂、為助,惺惺、為正。
思之!」
扼要言之,就是要修行人不放縱雜慮亂想、能長時間專注於湛寂靈明、瀅澈無瑕之定境中 (寂寂),與此同時,亦不落於昏沉冥漠的無記不覺,而能時時刻刻、明明歷歷地、覺照意識的起伏或清明之狀態 (惺惺)。
然而,這樣的模式、符合禪宗的修法嗎?
前文提到:「惺惺久、生緣慮」,又說:「惺惺、不寂寂,此乃緣慮」,又說:「必先息緣慮、令心寂寂,次當惺惺、不致昏沉、令心歷歷」,可知:「惺惺」本身,只有超然中立、清晰歷歷地、覺照觀察意識狀態之作用,卻欠缺獨立不移、深密堅固地、漸向漸入意識深處的功夫,是故,寂寂惺惺、惺惺寂寂、不符合禪宗修法。
譬如大霧時,惺惺、好比將光線灑遍於各處的路燈,禪宗修法、好比將光線聚集於一束的探照燈;灑遍各處、則無力遏止霧靄之瀰漫,聚集一束、方有力穿透迷霧之阻礙,二者效力不同。
再者,禪宗並不要求修行人止息亂想、斷除妄念,只要修行人能夠撥開阻礙、往前邁進即可,以是,亦不需「寂寂」。
不明於此,即如《竹窗隨筆》云:「修行之人,多主寂靜,唯永嘉、既為惺惺寂寂、寂寂惺惺之說,以明均等。
而後文、曰:『惺惺為正,寂寂為助。』則迥然獨得之見,從古至今,無道及者;自後,宗門教人看話頭、以期徹悟,而妙喜呵默照、為邪禪,正此意也。
是故,佛、稱大覺,眾生、稱不覺;覺者,惺也。
永嘉之旨、微乎?」
如上所云、概謬言也,乃因不明禪宗修法為何所致。
惺惺、既不符合禪宗修法,即與看話禪無涉,更何有「自後,宗門教人看話頭」之可言哉?
妙喜 (大慧宗杲) 云:「或者,以無言無說、良久默然、為空劫已前事,教人:休去、歇去,歇教如土木瓦石相似去;又怕人道:『坐在黑山下、鬼窟裏』,隨後,便引祖師語、證據云:『了了常知故,言之不可及』,歇得如土木瓦石相似時,不是冥然無知、直是惺惺歷歷,行住坐臥,時時管帶。」
又云:「今時,有一種剃頭外道,自眼不明,只管教人:死獦狚地休去、歇去,若如此,休歇到千佛出世、也休歇不得,轉使心頭迷悶耳。
又教人:隨緣管帶、忘情默照;照來照去、帶來帶去,轉加迷悶、無有了期,殊失祖師方便,錯指示人,教人一向虛生浪死。
更教人:是事莫管,但只恁麼歇去,歇得來情念不生,到恁麼時,不是冥然無知、直是惺惺歷歷;這般底更是毒害,瞎却人眼、不是小事。」
默、即寂寂,照、即惺惺,大慧宗杲禪師於默照禪之批判,非僅就其隔絕世事、棄捨眾生、遠離大乘、自渡自了而言,實乃就彼寂寂惺惺之止觀法門、僅能滯守目前鑑覺、認著髑髏情識、以致不符合禪宗修法、無能證悟佛性而發。
法眼文益云:「祇如汝輩、睡時,不嗔、便喜,此是三界昏亂、習熟境界,不惺惺、便昏亂,蓋緣汝輩雜亂所致;古人謂之『夾幻』,金、即是真,其如鑛何?
若覷得徹骨徹髓,是汝輩力;脫未能如是,觀察他什麼樓臺殿閣?諸聖、未必長把却汝手,汝、未必依而行之,古今、如此也!」
當人眠夢時,於夢中或嗔或喜境界,不是惺惺了知、便是昏散亂想;二者所見、既是夢中虛妄之物,又焉能是、覷透第八阿賴耶識行相微細究竟邊際、從迷夢中頓然醒覺時、轉捨諸鑛、而成之真金呢?
惺惺、既是夢裡作用、不脫見聞,即與昏亂無殊;若以惺惺為是,又何需有「其如鑛何」之慨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