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盈緋說道:「皇上乃九五至尊,哪能像花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夏侯郡主請看。」花盈緋遞上計引鄭羲簽押的條契,夏侯嫆頓時臉色微變,花盈緋續道:「倘說皇上從我手中奪走條契,妳認為如何?」夏侯嫆冷笑道:「賽馬局何等盛事,皇上豈不派千牛司射伺機暗查,他定也知,你握有威脅我羲兒的把柄,只是他沒明白你二位目的相同。條契入手,依他性格,吞下藥倉、牽制夏侯氏一族,朝廷軍力直入嶺南後,建立海師,征服流求國,到那時候,怕羲兒也難逃處置。」花盈緋說道:「夏侯郡主深知皇上心思,有了條契,整治鄭少卿、挫辱妳和鄭大人,勢在必行,那麼夏侯郡主妳,何不反其道而行,主動獻藥?」夏侯嫆聽之,深覺荒謬,失笑道:「花老闆應知,皇上至今為何不敢動夏侯氏分毫。」朝廷養軍和發動戰爭,以兵馬、糧、錢、藥四事為首要,夏侯嫆母子佔據其二,掣肘朝廷,一直是楊廣的心患,如若主動獻藥,無異割掉她夏侯氏一條臂膀。
花盈緋換上新茶,端來一碟模樣怪異的果物,是用竹籤貫以山裡紅、海棠果、葡萄等水果,又裹上核桃仁、豆沙和麻山藥,蘸以冰糖,好似還透著涼氣,他道:「徐州掌管三岔河口的軍府,以此物獎賞有功勛的兵士,兵士們取了個討喜的名字,叫『糖葫蘆』,夏侯郡主且嚐一串。」夏侯嫆接過糖葫蘆,入口甜脆而涼,卻不知花盈緋葫蘆裡賣什麼藥,直到他說道:「夏侯郡主對棹貞認識多少?」夏侯嫆十分意外,花盈緋會提及那個市井商人,回道:「說是三郎和蕭鉅常去他的棹貞樓游樂⋯⋯。」夏侯嫆突然不再說話,花盈緋道:「看來夏侯郡主已猜到,棹貞和朝廷關係密切,只不過花某查過,他不但是齊王的人,且從半年前開始,以涼州做據點,大量收購雍、梁兩州的香藥貨,準備獻藥給皇上。」
夏侯嫆緊繃著臉,道:「花老闆想說,皇上如有了齊王的獻藥,我夏侯氏也沒了利用價值,是麼?你欲借刀殺人,讓我替你剷除棹貞,還以為花老闆不過是見錢眼開的商賈,誰想智計竟如許深。」花盈緋笑道:「就當花某是個見錢眼開的商賈,不凡事簡單多了。」夏侯嫆站起身,仔細整理衣裳,說道:「我也不來囉唆,藥倉誠奉、賑濟荊州,棹貞我自會料理,望你信守承諾。還有個條件,務必保住羲兒太僕少卿的尊嚴。」花盈緋起身,向夏侯嫆施禮,以當應允。
臨走前,夏侯嫆再度端詳花盈緋,道:「我依然不信你是尋常商賈,究竟什麼人,也非我需要關心。花老闆請記著,你想在大隋朝堂裡興風作浪、掀捲風暴,我夏侯嫆只當觀戲⋯⋯倘使傷及羲兒,休怪我心狠手辣。」花盈緋拱手道:「夏侯郡主請放心,花某深知多個朋友,比多個仇敵強的道理,若非譙郡藥倉太過誘人,蠡苑不至於主動設局鄭少卿。此次賽馬局,蠡苑定全力顧及鄭少卿顏面。」夏侯嫆輕歎,亦回禮道:「羲兒素來自負,難脫孩子氣、輸不起,他重金遣人刺殺花老闆,我知蠡苑潭深水濁,這點小伎倆給花老闆打發時間都嫌棄,權當羲兒遊戲,盼勿計較,至於其他人,花老闆愛殺多少便多少,我自勸服羲兒不來擾花老闆的清靜。羲兒帶上的離魂丸,送予花老闆當見面禮。」花盈緋笑道:「花某貪財,夏侯郡主的這份貴重大禮,也就不客氣收了,承情。待賽馬局結束,條契自會奉還。」
夏侯嫆離去後,花盈緋漸斂笑容,幽幽自問:「我究竟什麼人,我也分不清。是通馬語的書生池鬯?是蠡苑俗不可耐的花盈緋?是波斯王庫薩和的義子?還是⋯⋯或許我本不該存在⋯⋯。」
日早會晤夏侯嫆,耽誤了時辰,花盈緋才和刁妙璉來得遲,下注土癲癲一舉,震驚眾人。苗多算說道:「鄭少卿莫怒,擇駒投盤、各勝擅場,憑藉個人本事和膽氣,既然池公子下注土癲癲,旁人也無權干涉。」鄭羲重新觀相土癲癲,心忖道:「土癲癲渾身疙瘩、鬃毛稀零,且馬齒缺亂、吸吐失勻,絕非騏驥騊騄之流,池鬯倒底看出什麼端倪?」鄭羲雖遣人刺殺池鬯洩憤,心底卻妒嫉池鬯的馬語絕技,恨不得習之取代;依稀又遺憾,池鬯這般人才,強贏他身邊酒肉玩伴千百倍,兩人若能早遇,不生嫌隙,投其所好、秉燭暢談馬經,可謂天下最美事。
池鬯的算盤十分詭異,人人均知唯賽馬開始,方揭謎底,全沉住氣靜待,楊朠卻沉不住氣,急道:「池鬯,你解釋啊,萬不能輸鄭羲!」在旁的刁鋒則淡淡說道:「池先生自有道理。」楊朠看看刁鋒、看看花盈緋,再看看刁妙璉,自覺失態,有些懊惱負氣。花盈緋溫聲反問:「月⋯⋯月英姑娘,為何⋯⋯何認為⋯⋯土癲⋯⋯癲會輸?」楊朠一時語塞。楊杲憶起前日憐憫土癲癲的不堪時,池先生曾說,「就算牠比世上任何一匹馬都醜鄙,可蠡苑還是收著牠」,池先生是要給土癲癲,一次揚眉吐氣的機會嗎?萬物皆有靈有情,土癲癲或許一直尋覓伯樂未果,今日幸遇通馬語的知音人,終展奔馳之才。
苗多算陸續唱唸投盤者的姓氏、注資,不只對寶物的品項名稱、出處來歷嫻熟,居然也能清楚敘述,投盤者和寶物間的關係,簧舌妙語、逸趣橫生,人人或笑或讚、聽得津津有味,不過苗多算單挑揀好事講,將寶物不光彩的歷史全略去,給足投盤者面子。楊杲欣羨道:「蠡苑花老闆好厲害,什麼寶物都知道。」楊朠不服道:「誰說的,他一定猜不到我的。」
楊朠忽見刁妙璉神情消沉,問道:「刁姑娘,妳怎啦?」花盈緋柔聲安慰刁妙璉,道:「刁姑娘,待贏得⋯⋯賽馬局,便將贏錢換⋯⋯換成糧食藥物,給荊州父老鄉親們⋯⋯送去,縱⋯⋯縱然力量微薄,無法解⋯⋯燃眉之急,但⋯⋯救得一人是⋯⋯一人。」刁妙璉歎氣,幽道:「朝廷若能德政護民,如池公子時時心繫荊州蝗疫,斷除貴胄的奢習嬌態,百姓便不至落得淒慘卑鄙。」楊朠對刁妙璉的言語甚感不悅,父皇何時不施德政、不護民如子?蝗禍和旱澇災變自天定,世族強權也非帝家可全權掌控,欲反唇相駁,卻見花盈緋深望自己、微微搖頭,楊朠諒解刁妙璉飽受風霜,吃盡苦頭才來到京城,心情難受,也就不說了。
苗多算續唱道:「破野頭匡尅,灰鷲羽一注,奚狼三百匹。」「破野頭虔戈,藍穹廬一注,太室韋驥百匹。」場眾內有人一時聽不真切,叫道:「花老闆,勞煩您唱清楚。」苗多算再唱道:「破野頭匡尅,灰鷲羽一注,奚狼三百匹。」「破野頭虔戈,藍穹廬一注,太室韋驥百匹。」第二次些許人聽出「破野頭匡尅」、「破野頭虔戈」乃人名,不禁皺眉:「好生古怪的名字。」
楊杲偷偷拉了下楊朠的衣袖,楊朠瞧幼弟神情害怕,循幼弟目光看去,只見刁鋒怒容兇狠,楊朠一怔,刁鋒這塊木頭、萬年冰,曾幾何時會情緒波動。花盈緋業已察覺刁鋒不對勁,似著魔,對於週遭環境充耳不聞,渾身迸透殺氣,花盈緋暗自聚盈真氣、凝練在指,藉甩袖驅趕蚊蚋之舉,疾點刁鋒背心的數幾穴道,刁鋒這才顫震了下,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