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晴漸陰,趁著雨落前剪下四十幾粒紅透艷麗的朝天椒,
這一株老欉所長熟數代後的子孫,辣度漸低卻無礙它旺盛的生殖能力,
所結的果仍如薔薇、沙漠玫瑰、紅百合、九重葛於萬綠叢中如流火繁星。
雨果然下了,比預估的輕緩溫柔許多。
妻說傷口還不乾淨,明日不得回來尚需回診,暌違的主臥室,
終可以隨心所欲看一部屬意的長片,恰好就是首播的「貓妖傳」,
藉由佛道把李白、楊貴妃、白居易串連成情愛的執著與幻滅,
至於倭國法師到中土求超越生死祕法,倒是捨近求遠了。
在雨中,走過昨晚的夜市,濛朦的路燈掠過兩旁海檬果樹幢幢暗黑的身影,
空盪的道上再無人跡流連,憑空消失般的,
好像昨夜的喧嘩歡騰安樂只是鏡花水月南柯一夢,或僅如露亦如電的剎那。
兒時這是條碎石子路,雨天泥濘,晴天風颳塵土飛揚,曾於這兒耕作過,上學過,
送葬過,醉行過,戀愛過,苦過慟過一過一甲子,一如昨夜的夜市,一晃而過。
當下的我如入海市蜃樓,如入黑白潑墨畫境,如入倒轉的時光隧道裡,
又如每個當下早已成歷史灰燼,本已設定好的生老病死因果模式。
越過省道的紅綠燈,眼前曾是慘綠少年的國中,今已是新潮典雅建築的鎮公所,
而鎮長又是貪污賣官司法惡疾纏身。
那個賢淑勇敢示愛又關懷我的小女生,是否安在?那個我曾所苦戀的夢中情人,
是否在婚變後依然精明汲營交際於代書事業?事過境遷人亦非,
如似沙灘上從不留下足跡。靜寂的街道,昏黃的巷弄,流淌在雨中寥寥的行人,
店招搖擺著五光十色霓彩,傘花零星如漂萍依依游蕩,
平交道噹噹著南來北往載負未知又無止盡的夢想折衝,
佛祖廟金碧輝煌的門面內香火已稀,
趁早生意的店家偃兵息鼓掛上免戰鐵門熄燈滅火的休生養息,
從南門到北門千公尺長街鋪,大多是祖業傳襲代代相傳,除了時運不濟,敗家的,
因此在世危之下困頓之中仍能屹立不搖。
小鎮一直以來就是小康,不望大財橫財之來,
安居守業固執本分的接手祖輩的人文底蘊,
強過曾暴起暴落主掌過鎮上政經的達官顯要。
2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