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刀獨耀一江風 匹馬長驅萬里月
(新廟前柱對聯)廟,一直都是大人信仰及談今說古精神倚託之中心,是孩子們玩戲的樂園。
聳立東西兩旁的老榕,如左右護法守著唐山過台灣的山西夫子,也庇佑著祂的住民。
他在「殺手刀」的武林,是個活躍的高手。
童伴們就以此兩棵老榕為根據地,分成兩國。每當日落飽食後,便開始心照不宣,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打著暗號呼朋引伴,各路英雄好漢迫不及待的齊聚倆樹之中的廟
埕,諸侯點將之後便開始殺聲四起,戰的昏天暗地,哀鴻遍野;被殺的人,
則於敵營樹幹前手牽著手,等候同伴搭救;倖存者,如要扭轉乾坤的英雄,
奮不顧身想盡步數,要救回戰友,喧騰的如一鍋強強滾煮沸的開水。
直到每個母親拿著「咻歇仔(竹條)」,威嚇嚷著:死囝仔!還不轉去洗腳手乎睏囉!
各路英雄才夾著尾巴,整個武林盛會,做鳥獸散。
後來覺得以手當刀非正統路數不過隱,便砍下木棉樹枝,將皮的纖維搗鬆,
抽出來便是一把雪白的劍,足以風光傲行於村內之江湖。
如是落雨天,便在廟內抽打著圓紙牌,牌面印著劉三、二齒、怪老子、藏鏡人、史豔文
等戲偶圖像,每個幼小純真的幻想,自己就是雲洲大儒俠。有時也會用牌賭著橡皮筋、
玻璃珠,每每在就寢前數著輸贏,而得與失總是令人捨不得與今夜告別。
廟埕上有太多的遊戲了,踢鐵罐、滾鐵圈、釘寸篙、釘甘樂(陀螺)、一種叫「開始」
的闖關遊戲(很刺激)、打龍眼籽等等;記得有次玩捉迷藏,有一個一直讓做鬼的找不到,
大家都很焦急,原來他竟然跑回家睡覺,所以有陣子他成了拒絕往來戶,
因他違反了江湖規則。
前廊、中庭、後殿皆成為孺子們百無禁忌奔躍戲逐之所,當然除了廟公的宿舍不得逾
越,那是禁地。前任的阿藤伯,繼任的阿盧伯,是孩子們的剋星,
每每孩子們爬上老榕樹時,便拿著竹掃帚,在樹底下怒氣沖沖吆喝叫罵著。
有一回,他在嬉鬧間從西側門竄出,恰為一閹豬者所騎腳踏車撞上,
右頰跌擦於碎石路面,那握著短笛四處機動營生者,慌張扶起他,用以閹豬後塗抹傷口
之藥敷於其傷患處,留下數十年難以消褪如朵花狀的疤痕,如似床母做記號。
有次村內做大水,那年父親「搏筊」輪當爐主,養了隻大豬公;
他與小妹還有鄰人的孩子們,躲在供桌下或吵或鬧,
而大豬公也被父親牽入廟內避水災。
廟,因著眾神使得一年四季穿插著熱鬧的氛圍;每尊神都有祂的壽辰,都有專屬的廟
會。而討海人的好客、豪爽、粗獷便在每一次的廟會中,以大宴賓客來表露,
就算借貸也要備置豐盛佳餚,以饗遠近的親朋,否則便失了面子臉上無光。
彼時的鑼鼓聲呦,總三不五時的喧天譁地,昭告這小漁村的不甘寂寞。
鎮上的人常說笑著,過港人都是常常拜拜請客而吃窮的,而阿母也回說,
他們攏是好計算才會好額(富有),話裡頭猶似有掌家者之心酸與無奈。
孩子哪知這層利害?總眼巴巴候著客人趕快滾蛋,好去吃一點難得的青操好料的。
客人們幾杯米酒下肚後,翹著腳可以從日落黃昏一批批飲食到深更半瞑,孩子只能乾瞪
眼吞著口水,躲在廳堂側門的布簾後,嘟著嘴暗嚷著怎麼還不快點走人呀!
父母耽心孩子不時在旁,那賊溜溜的雙眼直往餐桌上梭巡掃了客人的興,
多少拿出幾毛錢來打發夭鬼囝仔。
孩子便如久旱逢幾滴甘霖無魚蝦嘛好般的興匆匆往戲棚旁的攤販去。
要是剛好碰上戲班晚場演出前的空檔,便可以瞄到後臺演員百態;那戲粧未卸,
色彩繽紛的臉,焉知年歲?焉知風霜之深厚?抽著菸喝著酒的,抱著嬰兒哺乳的,
大口大口吃飯的,套著身段台詞的,真讓人覺得比臺上更新奇。
可是更誘人的還是攤上傳來陣陣的魷魚香。
是呀!那來自海裡的腥香,一波波壓抑不住的口水,但也不是那麼易得的,
除非抽中了紙牌,也只是兩指寬長的一片,然後又搥又烤又抹(醬油),吃一口後,
再搥再烤再抹,那捨得一次吃完呢?就算是吃完了,也得再舔一舔指縫間殘餘的汁液,
才甘心吶!至於其他族繁不及備載之零食,如李仔糖、棉花糖、米粉羹…阮囊羞澀,
心有餘力不足,望而興嘆罷了!
既是作客總得要走,留下的是杯盤狼藉殘羹剩菜,而這便是孩子今夜的至寶。
首選的雞肉當然是---只剩骨骸;目標二的三層肉,恩賜般的剩幾塊還得跟兄長們比手腳
的快慢靈俐了,沾著蒜泥是多麼美味啊!甜的不適合下酒,所以丸子像被遺忘的珍珠,
囫圇吞棗一口一個,要把胃裡空餘填的滿滿,當然得再灌一大口冒泡的汽水,
再扒幾碗炒米粉,一場廟會至此才算功德圓滿皆大滿足的落幕。
除了還在客廳灶腳叮叮噹噹忙著收拾善後的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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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三,是村內一年一度的盛事---關聖帝君聖誕千秋。
嫁作人婦的女兒攜家帶眷的,異鄉的遊子們,風塵僕僕的只為了再一親故土的芳澤,一解魂牽夢繫思鄉的渴。
一早大人們忙著在廟埕上整理神轎的,款備香客點心的,起過火炭火的,歌仔戲布袋戲攤販雲集,孩子們興奮的東跑西竄鬥熱鬧;婦人們則熱灶炊鼎魚肉蔬果磨刀霍霍砧板切切,腳手親像總鋪師般的熟練俐落。
早上的天氣,每年慣常的會下著雨,老人家則是老神在在的說,那是關公在磨大刀,過午就晴啦。而記憶中果真是如此,從未有一次的過火會因是下雨而耽擱了。於是村內外鄉一直在口耳相傳,帝君是多麼的靈驗啊!
一過了午,要從外頭進到村內,那可真是寸步難行喔;而廟方會廣播著帝君指示過火的時間,大小神轎則流連穿梭在村內的巷衖間,四人抬的神轎,後頭會緊跟著一位敲鑼的,加上趕來看熱鬧的各路人馬,把小村落蒸騰著像一鍋煮沸的湯水,輝映著每張激昂熱切的笑臉。
而印象中,二哥三哥則分別手捧著家裡供奉的三太子哪吒及福德正神土地公,跟著大人們的神轎衝鋒陷陣。一等到過火時間一到,廟埕匯集了人山人海,四周的房屋頂上,不管是瓦厝樓仔措,全告客滿。那小山似的火堆,在黑令旗與帝君神轎的帶領下,一頂頂氣勢懾人的衝過去,全村激勵譁然,而廟方人員也一直往火堆灑鹽米(降溫),直到百多頂的神轎及家神都過完火方罷,而小山似的火堆也幾乎被踏平了,接著便是歌仔戲布袋戲互相車拼各顯神通的開鑼了!
廟的燈火,野臺戲的霓虹,小村內越夜越是美麗;在過完火的餘堆中,仍閃耀著橘黃的炭火,吸引著孩子們的圍集,各自串著蕃薯、花生烤,比較奢華的是串著魷魚,多麼叫人豔羨。
當兩頰被火堆燻的火熱,當肚子已撐到直打嗝,當戲文已過了高潮時,全村在激情過後,便換成酒語呢喃,不如此就好像說不完今天的盛情,亦如似非得如此,才能道盡這一年裡的風霜,才能感受村落的精髓,才能增添過港的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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