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港春秋-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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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干豆腐喔!

豆干豆腐喔!」

一聲聲叫醒清晨,

一聲聲催落黃昏,

也聲聲燃起了陣陣青色炊煙。

戴著鴨舌帽的頭頂著一塊四方木板,

上面放著似磚排列整齊還冒著煙的豆腐,

戴著眼鏡瘦骨嶙峋的豆腐棟,騎著腳踏車從庄頭喊到庄尾,

喚著主婦們端著碗盤大駕光臨;尤其是在濛濛清晨,或黃昏的嬝嬝灰朦炊煙中,

那一聲叫喚,猶似春雷驚蟄,猶似盤古開天混沌中的第一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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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除了欣賞那新奇的頂上功夫外,

更愛著那雪白粉嫩的手工豆腐,尤其白切沾醬油

配稀飯,是何等美味可口,他父親也愛。

伊阿母常笑他,說是因著愛吃豆腐,

皮膚才那麼白,常惹得姐妹們怨妒。

一塊豆腐一份安居的幸福,雖是清貧,可知足的耐人尋味。

而另一個搖著鈴噹收歹銅舊錫者,出場就是常年一身黑色布杉、垮褲、呢帽,

蹬著木屐,一隻腳也是殘的,每次看他從腳踏車上躍下,都不禁讓人捏把冷汗。

他除了收雞鴨毛、玻璃瓶鐵罐外,讓孩子興奮的是,他還收鉛與海馬。

討海人這兩樣可是常有的,一則廢棄的魚網總有鉛粒割下;二則捕撈的海馬,

他父親將牠在海面上曬乾後帶回,可成中藥材泡酒,賣價不錯,也因此在賣出後,

孩子常有額外的打牙祭;如果是阿耶伯的一碗米粉羹,或一碟粉腸豬頭肉,

青蒜醬油沾灌粉膨脹的豬肺,就是奢侈到心滿意足,連睡夢都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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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隱身在針刺的林投樹防波堤兵營裡的那群海防

「老芋仔」,跟他的祖先一樣,迢迢的從唐山渡

過惡水,來到這個可能在他們生命當中從未聽過

的小村子,不同的是祖先是要來此紮一個安身立

命的根,而他們卻是無奈被迫的隨著戰爭顛沛流

離,再也望不見故鄉的爹娘妻兒,只能懷著反攻復國的華夢,在這塊蕃薯地上,

努力的學習方言,努力的融入在地生活風俗,國仇家恨中,或能在濤聲相伴的寂夜裡,

能沖淡一些鄉愁,可他們依然憨厚,依然為國族盡忠。

還有那位名喚金銅,吹著短笛,戴著墨鏡,拄著拐杖,抓龍為生的盲者,他常在彼時的

瓦厝內,隔窗聽聞那單調的笛聲,與他在暗夜路燈下拉長的身影。那追著他兄妹倆偷拔

芭樂的崁猛粗皮的務農兄弟檔,也讓他憶起被追逐時的驚恐,

更不時驕傲著跑的多快呀!連正常人也追不上他,但如今他卻懷疑了,真是這樣嗎?

這個庄仔頭,像個人世舞台的縮影,一枝草一點露,

各司其職認份忠實的守著自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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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波堤早已築成人高的水泥護岸,「兵仔營」也

在幾年前撤防拆除,而改建成社區小公園與觀景

台。那盲者的兒子,也搬到隔壁庄做起老闆來;

而那群老芋仔,隨著戰爭久後的和平,

或探親或歸鄉或老死,除了少數於此成家傳宗之外,大多已不知所終矣!

夏季的廟埕一如赤炎炎的日頭般的鬧熱滾滾,而座落在埕尾的是,庄內最大間的錦文柑

仔店。赤身露體的水泥地,不時鋪上一層紅豔豔的小蝦子,欲將其曬乾剝殼為乾蝦仁。孩子們會在其間梭巡,碰運氣的撿拾混雜的小卷,或頭家遺露的大蝦子,當場剝吞,

也不管有多鹹,頂多回家再大口灌著開水就得了!頭家總是寬厚的不聞不問,

除非你的赤足的雙腳,踩到蝦子上了,人家才會喝叱幾聲意思意思。而曬乾的小蝦子裝

入麻布袋,在空地上不時來個重重的過肩摔,蹦!蹦!要將乾酥的殼搗碎脫落方罷。

仁厚的店家,在往後舉家搬遷到鎮上去做更大的營生,仍跟庄內的人熱絡地交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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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的廟埕,三不五時有著打拳頭賣膏藥走

江湖粗勇的漢子,帶著濃粧的女孩,

在老榕樹下,對著圍觀的村民,叮叮噹噹吆喝

著,隨著鑼聲,如在吟訴風塵僕僕討生活者的苦

衷與絲絲的企盼。有時武弄了大半夜,

連一罐也沒賣出去,村民們也僅能默默的注視他

們無言收拾傢私落寞的離開,這淳樸的居民,

總懷著一份說不出的歉意,便縈繞在下半夜的榕

樹下,久久不能釋懷。

有時候伊父親加減會買一些什麼痠痛膏藥,躲躲藏藏驚伊牽手看著,末了總會被數落幾句

無採錢,而男人也不回嘴,總覺得有給外地來的人照顧到的感到欣慰。

賣藥的走了,捉迷藏的孩子們個個被阿母們如鴨子般的趕入籠子裡,空盪盪的廟埕,

只剩埕尾帝君的黑令旗,在一盞微晃的燭光淡映中,款款地隨著海面上吹拂而來的微

風,於黑漆漆的空中伸著懶腰,呵護著一庄頭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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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孩子們一瞑大一吋的成長,豆腐棟從什麼時候

開始沒來庄內賣豆腐,他也難以推算了。

他仍會到鎮上菜市場去交關他的豆干豆腐,只見

他動作遲鈍了,走路也不穩了,但仍會秤著計算

著營生一輩子的產品。庄內的人說起他,總會豎

起大拇指交相稱讚著,不簡單呵!一台腳踏車,

一塊木板,風吹日曬雨淋,靠著豆干豆腐在那艱

困的年代,將四個孩子都栽培到大學畢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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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要有人物,雖是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年代,

有些人物幾乎在重複一樣的故事。

在過往狂灑去的青春歲月當中,

可有可無的不曾給他有何深觸的覺受,

而在他阿母日漸衰頹,他日夜常侍左右漸覺困頓

疲乏之際,才又那麼鮮活明亮的重新記憶回想起

來,也許,在他漸漸不良於行的淡泊中,

看到了與他們相似般或是複製般的身影。

沒有人能永居於一地一昧的執著,人世就僅為過

客。榮華的,卑微的,光鮮的,慘澹的,人間盡在最後一口氣的完結。山還是山,水還是

水,魂魄已是渺渺,足可紀念的那些人事物,在這紛紛擾擾的功利與物慾橫流的所謂科技

時代裡,更彌足珍貴。那種單純質樸的心地,已不復可逢,就像是古董吧!?

年代愈久遠愈顯可貴;在講究人文價值的現代社會聲浪中,物以稀為貴的諷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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