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師兄說,他是瞞著老師過來的,以前早年體罰教育興盛時,師兄他當老師雖然讓學生肌肉痠痛,但他也有一手按摩技藝,能替少年W鬆開緊繃的肌肉。而嚴格來說,這也不算違背老師的意思,因為喇叭中的經文一直在播放。
推拿時,師兄點了薰香。
少年W脫去上衣,身下墊了幾個蒲團,而肌膚上被塗抹著藥罐裡的橘色藥膏。大師兄邊推拿,邊灌氣。少年W感受到內裡能量的強烈脈動,而一開始推拿時,推到肌肉團塊跟筋絡時,W叫得很大聲。而師兄雖然跟著廣播裡老師的經文誦經,偶爾也會安撫少年W。
後來某個瞬間,少年W感覺痠痛的鬱結被氣給衝開了。而薰香、念經聲跟趨緩的按摩力道,讓少年W放鬆下來,昏昏欲睡。不知在什麼時候,他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只是,夢境裡,少年W彷彿置身夏夜的熱鬧夜市裡,又濕又熱又擠。
——水鷗《脫軌》
「大善真我、真我保佑。」
劉師兄跟夏蓮師姐跟他們道別時,帶著淺淺的微笑。
「真我保佑。」母親領著倪莉跟著回禮。
倪莉也真心地露出了微笑。
母親沒什麼大礙,這樣最好了,而母親的朋友們都是不錯的人。
「妳回去啊,也幫妳媽媽多灌氣。」夏蓮師姐悄聲提醒。「妳很有天分,灌氣能讓妳媽媽舒服一些,不會那麼痛。」
「好。」倪莉點點頭。
吳浩瑋則開著車載這兩個師兄姐回道場,本來呢,吳浩瑋是提議載大家一起回道場。但母親有點累,倪莉便婉拒了吳浩瑋那種過於侵略的「好意」。
吳浩瑋有些遺憾,但倪莉卻是鬆了口氣。
由於回道場算是正事,母親也就不鬧著要倪莉跟吳浩瑋多相處了。而倪莉就在醫院門口招了台計程車。
上車時,倪莉還是需要扶著母親,怕她不小心跌倒,倪莉隨後在坐定後,跟司機報了目的地——家附近的公園。
在車上母親眼睛休息,發出輕微的鼾聲。
而倪莉在思考今日的母親驚險的一刻與道場的神祕體驗。今天幸好母親低血壓是在道場,有醫師出生的劉師兄,還有能夠帶領信眾集體灌氣的師父,才讓母親活了下來。
她想起今天自己有如觸電般的暖熱感,想起幾百人齊聲呼喊「信女歸來」時空氣的震顫,呼吸也變得綿長了起來。雙眼微閉,她試圖重現今天的感受,仿效師父與師兄姐們幫母親灌氣的方式,將右手懸在母親的身上。但倪莉沒有任何特殊的感受。
大概得去道場學學怎麼幫人灌氣了。這樣對母親有好處,而倪莉還沒有這種修行境界。
說到修行,倪莉想到自己粉絲小說中《脫軌》的「修行」——那絕對是異類的、不正常的——與母親信奉的宇宙道場簡直南轅北轍。
對喔,自己得聯繫一下粉絲。
畢竟她擔憂著《脫軌》的情節不僅僅是虛構的故事。
回家後,倪莉幫母親準備了午餐(其實是去巷口自助餐店買了便當),母親洗了澡去睡午覺了。而倪莉平時在公司也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加上今天母親昏倒讓她有點心神不寧,總覺得必須隔一會就確認母親的狀態,所以她就坐在廚房旁的餐桌,開了一盞小燈,把筆電拿到餐桌來。
她想來想去,決定準備寫一寫粉絲信,回應對方給的《脫軌》故事發想。
要跟粉絲吳律講什麼呢?
她手指敲著桌子,試圖理清頭緒。
她昨天問了負責自己的編輯Una,對方就是走社會議題文學書系的,而她跟倪莉說《脫軌》距離出版水準還有落差,不會出版這本書?
嗯,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想必那孩子一定心裡有數。想當初倪莉高中時在漫畫研究社的小說組寫小說,投了好幾個校際的文學比賽全都落馬,連入圍都沒有。當時她寫的還是自己親人絕症的故事,只有自我感動,這種比賽失敗的經歷讓她惆悵了很久......不,重點是《脫軌》故事雖是虛構,可是某些細節太過寫實,讓人不禁擔憂啊。
要知道,現在社會上實在發生太多糟糕的事情了。有些孩子釋出了求救訊號,但師長或父母都沒能掌握,最後可能導致悲慘的結果。
雖然可說是個陌生的男孩寫的——或者,好吧,如男孩吳律所堅稱的——是他姐姐吳優以「水鷗」為筆名所書寫的內容。
但倪莉必須問清楚。
畢竟,當男孩在簽書會提及自己與姊姊對於倪莉出道作《親愛的孩子》的仰慕後,倪莉就覺得相當不捨。因為多數共感她經歷的讀者,都有著比她自己還要曲折的人生經歷。因此倪莉對這個年輕粉絲興起了某種難以言喻責任感。這少年可能就是年輕版本的她,可能正處於人生絕望的幽谷。若對方發生了什麼事情,倪莉會難以原諒自己。
就希望是她杞人憂天吧。
只是該怎麼問比較好呢?
對一個青春期的孩子,該怎麼詢問細節,才不會傷人呢?
不過,對方也是高中生了,絕對也不是個笨蛋,若拐彎抹角反而又會造成另種傷害吧。
她斟酌了一下,決定把信件內文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就是講出作品未獲得編輯青睞的事實,但對這個故事倪莉絕對會真誠讚嘆,太精采了,她一定要鼓勵粉絲繼續寫下去。
第二部分,就是倪莉必須問問「師兄」是否真有其人,而這些遭遇與「少年W」的困境,是否真實存在。這些,就是需要斟酌的部分了。血淋淋寫出「性侵」兩字,大概不是什麼好方法.......
但她想了很久之後,還是沒想到什麼好點子。
她用鍵盤打出文字:「小說裡『大師兄』真有其人嗎?『少年W』的困境現在還存在嗎?還好嗎?需不需要幫助?」
非常簡短的話語,說得很含糊。
倪莉自己曾經感受過絕望,也感受過事件過後那種心靈脆弱,他人講任何話都會傷害到自己的階段,但她沒有因此比較厲害。事實上,她每次碰到粉絲的案例,依舊在協助時感到茫然,依舊覺得自己渺小無比,不知道怎麼去幫助其他無助的人們。故事中的少年W在學校求助無門,雖然倪莉沒辦法很快地找到協助,但她不希望故事外的少年吳律求助無門。
而為了不讓對方覺得自己腦補過度,倪莉暫且擱置了附上各種求助專線的打算。萬一只是虛構的,那留電話或許會傷到了孩子的自尊。最後一句,她寫上自己希望收到回信,靜候回覆。
接著,她就按出紙飛機標籤的寄送鍵了。寄送出去後,理所當然的沒有馬上收到回信。
畢竟那個男孩吳律是學生,而故事中的「少年W」若就是吳律的話,那他沒有手機,家裡也不能用電腦,勢必只有放學後去圖書館寫功課時才能用電腦。
希望那些悲慘的故事遭遇只是虛構的吧!若不是虛構的話......那就希望一切都來得及吧。
倪莉沒有其他聯繫手段,也只能夠等待回覆,再進行下一步動作。
*****
寄出信後,她望著電腦螢幕發了一會呆。
她本想撥電話給鄭詠瀚,畢竟對方是她在台北唯一認識的警察了。不過她轉念間又否決了這想法。資訊太零碎了,就算他是警察,也無從查起。
再說了,倪莉之前請他幫忙過,想請他幫忙用證據讓倪莉獲得一張針對吳浩瑋的「人身保護令」。可惜跟蹤狂吳浩瑋是律師,太聰明了,沒留下什麼破綻,保護令沒能申請下來。錯不在鄭詠瀚,倪莉也諒解這件事,只是——要是鄭詠瀚還耿耿於懷呢?
嗯,那就先別問鄭詠瀚吧。
資訊不夠多啊......咦?對了,那孩子住高雄呢。
倪莉就是在高雄百貨樓上的書店遇到男孩吳律的,而那天簽書會過後,倪莉也有跟小怡碰面吃飯,還跟小怡分享了這件事。
小怡也住在高雄,會不會認識吳律呢?但當倪莉打開通訊軟體後,她的指尖又停住了。
……算了。高雄那麼大,小怡怎麼可能剛好就認識那個叫吳律的孩子呢?
她闔上筆電,嘆了口氣。還不到三點,餐桌這兒安靜無比,她能聽見前院的鳥鳴、母親房內的風扇聲、冰箱靜靜的嗡嗡聲。
她已經開始想念自家勇敢的萱萱了。今早,萱萱也只有委屈地說別人笑她沒爸爸,絲毫沒提對方是誰,也沒講兩人之間有過肢體衝突。而這讓倪莉今早碰到氣勢洶洶的家長時,還一度誤會了自家的萱萱。
結果真相大白後才知道,萱萱被抓頭髮時還忍了好一會兒,直到真的沒辦法,才還手讓對方鬆開。
誰說萱萱是孩子就不懂事的?
不懂事的是倪莉自己啊。
她一個媽媽,竟然懷疑自己的女兒。而她作為女兒,也不如萱萱照顧自己般照顧母親。
她想去幼稚園早點接女兒下課,兩人再一起去道館,動一動身體,也理一理今日雜亂的心情。運動完,再一起去超市賣場挑些美食和點心,給勇敢的萱萱一點獎勵。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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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續集,但沒看過第一集《夜逃亡》的讀者也能理解唷~快來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