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百合

江珵還記得她剛進公司的樣子, 白皙高挑輪廓極深, 十指深紅色的光療美甲嵌了寶石閃閃動人, 桐麗戴著一副綴了小珍珠的金絲眼鏡, 畫了一個韓流妝, 也打扮得像一個韓劇女主角, 那氣質甚至跟韓星韓紹𤋮有點像.

這樣漂亮的女孩做什麼不好, 非要做前台?

和纖細的外表不同, 牡羊座女孩桐麗個性爽利, 沒有綠茶婊子的心機, 江珵的幾個下屬跟她處得特別好, 某天江珵臨時起意邀同事吃飯的時候, 同事小伶猶猶豫豫的說她們約了要吃燒烤, 於是江珵反而受邀變成當晚的座上賓.

江珵在前台收包裹的時候多少會跟桐麗聊幾句, 也不算陌生, 兩人畢竟沒有權責關係, 互動起來倒比她幾個下屬自然率性, 來回幾次後來就真熟了起來.

男人吃飯的時候聊女人, 女人吃飯的時候也聊男人, 江珵親和, 小伶一夥人偶爾也會躍躍欲試地試圖把八卦觸角攀上自家主管, 江珵哪裡能跟她們分享這個, 轉頭怕是公司上下人盡皆知, 她十分敷衍地說希望比自己大點, 一夥人又追問所謂大點是大多少, 這可就難倒隨口應答的江珵了, 怕傳出去生事, 她隨意回了個保守答案說三、四歲最好.

小伶幾個暗自沸騰, 推推攮攮一會兒, 十分隱諱地表示: 您怎麼比桐麗保守啊!

得了, 看來主角不是她, 是她.

桐麗整整小她八歲, 交往的對象卻是個四十幾歲的韓國大叔.

江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桌上幾個嘰嘰喳喳地討論, 有暗自鄙夷的, 有百思不解的, 有兀自推敲的, 當事人桐麗吃著唐揚就沒吭聲.

小伶問她: "你為什麼喜歡這麼老的啊?"

桐麗蠻不在乎:"會疼人啊! 老一點的知道怎麼照顧人."

江珵頗為桐麗這種不設防的個性冒冷汗, 先不管那男人是怎麼回事, 這種私事怎麼能隨便告訴同事呢!

桐麗畢竟不是自家人, 江珵就當聽聽八卦也不多說.

兜兜轉轉, 江珵換了家公司, 遇見桐麗的機會就少了, 業務內容調轉, 她下面的人也散了一大半, 只得重新招兵買馬.

想起桐麗, 她約人吃飯.

心大的桐麗十分不見外地說想帶個人讓江珵見見, 儘管江珵偏好兩個人促膝深談, 還是十分乾脆地應了. 請一個是請, 請兩個也是請, 說不定找來的室友能用呢?

朋友遲到, 服務員領她到桌邊的時候, 江珵就愣了.

這短髮室友穿著類似中山裝的暗色衣物, 看著比桐麗大點, 江珵不確定對方是比自己小呢?還是比自己大點, 這打扮實在太敏感, 台灣街上這樣中性的男男女女還少嗎? 就是沒打扮得這麼板正顯老罷了.

室友小鄭是個自營商, 兩人歡快地跟江珵說合資的小生意, 江珵一聽就把挖角的那點心思收了, 專心地跟兩人喝酒吃肉.

小鄭的舉止實在太殷勤, 女生吃飯少有這麼照顧閨蜜的, 她給她剝毛豆遞紙巾倒茶添燒肉, 這就沒打算藏, 江珵終於忍不住那點好奇心, 不懂事地問了兩人關係.

小鄭扭頭看著桐麗, 問:"你沒告訴她?"

壞了.

江珵以為她帶室友吃飯, 小鄭以為她帶女朋友見人.

她在心裡哀號, 想扇自己巴掌, 十分尷尬地給大家添點檸檬水, 佈點嫩牛舌, 當自己是個隱藏版的服務生, 等兩人戰完再來.

​桐麗就不能先跟她說一聲!?

桐麗的表情好像在說這種事為什麼要特別講? 人家看不出來嗎? 她平日本就是個傻妹子, 小鄭放過她, 又跟江珵聊了起來.

這反客為主的, 江珵的朋友是桐麗, 這會兒桐麗反倒專心吃上了, 放著小鄭跟江珵聊天.

小鄭精明能幹又是初次見面, 江珵聊起來感覺自己在社交, 後來才知道人家居然只比自己小一兩歲, 只是臉顯小.

一場飯局最後也算賓主盡歡, 江珵不聲不響把帳付了的時候, 桐麗還很不好意思, 直說下次換她倆請她, 江珵也不以為意, 就說第一次見, 就當慶賀她倆.

招攬桐麗這事是別想了, 桐麗要有空就幫著小鄭管事理家了.

江珵後來就把這荏給忘了.

過了幾年, 因緣際會下, 兩人有點交集, 江珵又約了桐麗吃飯, 這回真的是純吃飯, 她就當見見老朋友, 江珵覺得心思單純的小輩還是能處的.

沒承想, 桐麗一坐下就跟她說, 晚一點小鄭也來, 說小鄭來請她吃飯.

江珵心驚, 女生吃飯少有把自己另一半領來的, 更何況這麼一聲不響地稍帶, 再者, 其實她早忘了小鄭這人, 這又不是什麼交際場合, 江珵慢熟, 這人就不在她朋友名單裡, 都這麼多年了, 她也沒想到兩個人還在一起.

她再三斟酌, 終於忍不住跟桐麗說:"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不是她的朋友, 有些話我還是想跟你說, 你聽聽, 別生氣."

她問了桐麗的年紀 , 跟她說, 有些事情她年輕的時候也沒想過, 敢愛敢恨, 哪裡有後顧之憂. 可是年紀大了, 她慢慢發現, 這世界還是有些欺善怕惡的.

她對桐麗說, 你們年輕漂亮, 台灣對年輕人還是挺包容的,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 等你們老了醜了, 街頭巷尾對兩個歐巴桑有什麼看法? 寡婦招人, 兩個女人難道不會嗎? 家人也不在這裡, 無權無勢的遇上惡霸你怎麼辦?

江珵真見過騷擾單身女子的流氓, 女子隻身北漂, 在一個小區住久了就讓混混給盯上.

懷璧其罪, 桐麗的漂亮是好事也是壞事. 無力自保的漂亮就是場災難.

桐麗前幾年好好地去上市大公司面試小行政, 都能被心思不純的人資安排到世子爺下面, 擺明要幫她找個Sugar dad.

江珵當時是聽小伶講的, 小伶轉述說那間公司召了好多年輕漂亮女生, 不管應徵什麼, 最後通通強轉到公子哥下面的部門, 幸好桐麗後來跟人打探了, 覺得苗頭不對沒赴任. 這件事聽得江珵直想罵髒話, 覺得自己沒見過世面, 富貴人家找個玩物都這麼上檯面.

她跟桐麗說, 你以前交過男朋友, 這是你第一個女朋友, 代表你不是非女生不可.

"你也許是個雙, 你有選擇, 你真的要選這條艱難的路?"江珵說: "我知道這樣說對小鄭不公平, 可是你是我朋友, 她還算不上."

"你聽聽就好, 我也沒打算攔你, 我就是覺得你走這條路要有點心理準備."

江珵給她講了自己同志朋友的故事, 又給她講一個小學弟的處境: 男人沒出櫃, 可是誰都看得出來, 如果男人年輕俊朗事業成功, 多少能讓人口下留情, 可惜他不是, 傳來傳去的閒話就有點難聽了.

再說, 同志圈子可是出名的重臉. 就拿舖天蓋地的小說來說好了, 哪個主角是個胖老禿?

老了醜了沒錢了, 自己人看不上, 外邊那些街頭巷尾的八婆和遊蕩的無業痞賴, 誰都能仗著性向多數的勢頭踩你一腳, 這日子容易過?

江珵的言詞十分市儈, 極其殘忍, 還吃力不討好招人記恨.

桐麗要是聽了, 小鄭要恨她, 何況不論桐麗聽不聽得進去, 難保她不會對江珵生出點疙瘩.

江珵就是不忍心看一個漂亮小姑娘受難, 沒惡意, 這心情大概就像老一輩的對女兒說: 找一個家庭健全的結婚, 別找那些失怙失恃離婚缺愛的, 很大機率要受苦.

她講得真誠, 桐麗也跟她說了點心裡話, 她說自己家裡完全不能理解, 她和家人之間有一道巨大的鴻溝, 說都不知道怎麼說, 她現在都不太回家了.

桐麗說她也想過要不要繼續, 可是女生了解女生, 她跟小鄭在一起很快樂, 小鄭很疼她.

江珵果斷閉嘴, 她這個當朋友的義務已盡, 剩下的就是祝福了.

小鄭不敵財務壓力, 已經變成一家小公司的雇員, 只是還保著自己和桐麗共同投資的副業, 規模縮小了一點, 兩人白天上班也不妨事.

江珵挺佩服她倆的, 人生苦短, 她放了假就只想出門玩. 她真心實意地跟小鄭聊起她的生意, 提點自己的看法.

小鄭還跟她講台灣同志結婚的盛況.

桐麗又低著頭專心吃菜了, 夏日的晚風很涼.

xmaseve: 本來不想發這篇, 想了想還是把內容改得不那麼招人罵再發, 只是想說百合耽美流行是流行, 現實裡我看見的都不容易. 少數人在哪都不容易.

照片縮圖是十幾年前奧地利的同志遊行, 盛大熱鬧, 遇見了就拍了幾張, 原圖不知道舊電腦裡面還有沒有, 這會兒手上只有舊拼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