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裡那些細碎的光點,如同霧中的流螢,日夜閃爍,映照著無數低垂的頭顱。人們蜷縮於指尖的方寸之間,目光被牢牢釘在虛擬的方格之中:股票數字起落、社交平台點讚、短視頻流光溢彩。世界如此浩渺,而我們卻甘願成為浮游,在像素光影之間載沉載浮,困於自身精心構築的「蟻穴」裡,錯把逼仄當成了安身立命的全部。
古時東晉名士謝安泛舟海上,風驟浪狂。眾人色變失態,唯他於顛簸船頭吟嘯如常。那傲然身影立於動盪之中,真如神人天降,不為濁浪驚擾。這雅量風度,豈非胸中自有丘壑?天地遼闊,風波雖惡,卻未在他眼底掀起分毫波瀾。我憶起大學導師垂暮之年重病纏身,倚於病榻之上。窗外夕陽沉沉,他卻與我談敦煌的飛天壁畫。他枯瘦的手微微顫抖,卻指向牆上圖片:「那畫匠手握彩毫,點染之處,並非僅止於一方泥壁,而是將整個宇宙的浩瀚與永恆都收束其中了。」他幽幽歎息:「人若只有今生之短淺目光,便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言畢,他凝望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生死之界,投向邈遠不可及的星空深處。當夜導師便溘然長逝,但病榻前那超越塵寰的凝望,卻如星辰一般烙印在我心上——原來靈魂的疆界,竟可以橫越生死之界。
如今每當我置身天文館穹頂之下,看星雲的誕生與寂滅在頭頂磅礴演繹,總不禁默然。周遭孩童發出驚歎,有些成人卻低頭,讓手機屏幕的微光映亮他們漠然的臉。人類在宇宙中何其渺小,卻常有狂妄的錯覺,誤以為寸心便是整個宇宙的疆界,竟忘了抬頭仰望浩渺蒼穹。
一次傍晚踱過維港,渡輪剪開波濤,水痕擴散又歸復平靜。天際線上燈火次第點燃,霓虹映照在海面,彷彿將整座城市繁華盡數納入一灣碧水之中。此刻方悟:心若渺小如芥子,便只能容納瑣屑;而心胸寬廣似太虛,則能吞吐氣象萬千。維港的微瀾亦可映照星漢燦爛,人心的尺寸,原來正是我們度量世界的尺度。
所謂格局,並非指擁山河萬里、坐擁萬貫錢財,實是靈魂得以展翅的疆域。多少人身在廣廈,心卻蜷縮如螻蟻;有人困在方寸斗室,神思卻早已遨遊於太虛之外。
格局,並非飄渺於雲端的玄思,它乃靈魂之尺度,映照著我們理解世界與安頓自身的方式。在爭逐之際,在困頓之時,在得意忘形之刻,何妨稍作停駐——請仰望頭頂那永恆運轉的星辰,俯察足下那生生不息的大地。
唯有將自身置於這浩瀚時空的座標之中,我們才能真正度量出靈魂的重量與闊度。心中的格局,最終決定了我們存在的高度與深度,它并非虛空懸想,而是我們存在於宇宙間的最終答案——當有限生命與無限時空連接,靈魂的微光便有了映照永恆的資格。
那蒼穹恆久壯麗,如一本無言大書,等待著我們以整個生命去虔誠閱讀,去體悟其中真意:天地為卷,格局是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