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龍吐珠/摺星星
「媽媽,好多白色跟粉紅色的星星!」女孩停下腳步,拉住往前走的女性。
女兒固執的不走,哪來的星星? 我蹲下,往上抬頭,原來是附近鄰居充作籬笆的龍吐珠快開花了。尚未真正開花前的花苞,仰望的話,的確有點像高掛在枝頭的星星,又有點像奶油蛋糕上的幾花。有些花苞還帶有粉紅色,看著有些夢幻。
「他們偷拿了媽媽的那罐星星嗎?」
女兒說的是自己放在老家,小時候曾經風靡一時的摺星星。以前還會跟同學交換摺星星的紙,那一罐的顏色搭配,一個一個摺,可是好不容易才累積出來的。上個月帶女兒回老家一趟,被她看到後,一直吵著她也要一罐星星。
當然不行,絕對不可以寵女兒就一次買一堆給她,她會很快膩了,那就對不起那些樹木了。
有那麼一個傳聞說摺到99?999?999?顆好像可以實現願望。
那罐星星應該折了很久才能累積到那麼多吧?恩,以前的我真有耐心。
「媽媽有那麼多願望嗎?」女兒第一次看到那罐星星的時候曾經這樣問過。
最一開始,那時候是為了一個家裡爸媽離異而難過的朋友,大家開始摺的。大家一起幫那個朋友累積到當時小孩覺得很大的數字,讓她的心願能快一點實現,交換摺星星的紙也是那時候的事吧。
當時覺得幾百個星星一個願望很合理。現在願望無止無盡,恨不得折一顆星星就能實現一個願望,而且要摺好立刻實現。
婆婆催促趕緊回家開飯的手機響了,拉回現實。一手抓好買食材的袋子跟女兒的書包,拉著女兒快步走回家。
公公跟婆婆近期先後診斷出糖尿病、骨鬆的問題。孝順的先生,決定晚餐都請公婆來家裡吃我煮的飯,但他自己一周裡面有四天會說應酬趕不回來。
以前喜歡看看想試什麼新菜,廚房我最大,現在是”為了全家的健康”應該盡的義務。公公婆婆先生都還有各自挑食的食材(都幾歲的人了還挑食),糖尿病有飲食禁忌,簡直跟找出最小公倍數一樣。
看吧,又是一個要是星星可以實現願望,多希望可以直接買外賣就好了。喜歡吃什麼點什麼,世界和平。
打開門,難得先生竟然在家。他送了我一個高價名牌包,但我哪喜歡滿版雙C LOGO的名牌包,也太花了吧?我從來只背素雅的另外一個牌子的包! 是拿錯袋子送錯人了嗎? 看到我收了禮物依然面色不悅,他吃完飯後很快又說公司有事溜了。
整桌整個廚房的杯碗瓢盆,到底愛到最後,只剩責任跟義務嗎?只剩這樣的東西,未來靠什麼讓自己撐過去?不敢往下想的我,也只能對洗碗的泡沫出氣,用大水流沖掉它們。
「水是不是開太大拉? 濺出來,等下地板會滑的。」公公叮嚀婆婆等下別走到廚房流理台附近,以免跌倒。
放一百萬個心吧,我一點想要害您兩老的念頭都沒有,因為...跌倒苦的不是你,絕對是要照顧你們的我。
「媽媽,長大後的夢想要寫什麼?」在餐桌上被婆婆監督著寫作業的女兒,眨著眼睛在求救,她不喜歡被人盯著一邊寫作文。
「先去洗澡,一邊想想有什麼點子,在腦中構想,晚點再寫吧。」我迅速的收好洗好的碗,走回房間,準備毛巾跟乾淨的衣服。女兒今天很配合,跟在我後面。
洗澡也是一個時間分界,提醒公公婆婆該回自己家去了。很好,聽到他們開始起身穿鞋準備回家的聲音了。回去前還不忘拉大音量,提醒我多考慮要不要辭去工作專心家務,才可以讓他們家的兒子更安心,但其實他們是想再催出一個金孫。
晚上了就滾回去睡覺比較快,在這邊睜著眼睛幻想太蠢了,快滾出去吧。
「媽媽以前長大的夢想實現了嗎?」
未來夢想?
我以前的夢想可真夠蠢了,國中當魔法少女代替月亮逞罰壞人,某天畢業後嫁入豪門,從那之後悠哉開花店不用看營收盈虧。聽著理想,現實骨感到不行。
即使應該算是嫁的不錯,看看現在,要不是有個女兒提醒我是個媽,有不斷跳出待回覆的工作訊息視窗提醒我是個社畜,我會覺得我跟個獨棟豪豪宅裡面煮飯阿姨差不多。
「媽媽,我想買摺星星的紙。我今天在書店看到特價的,可以嗎?上次的布丁杯我洗乾淨曬乾了,可以裝星星。」
沒想到今天女兒記性這麼好啊....
就同意吧,也好久沒有折星星了,教她折幾個的耐心應該還能擠出來吧。
終於哄女兒去睡,處理完工作的訊息已經深夜,捧著茶在窗邊曬月光。那個大家為他折了好多星星的朋友,是希望她爸媽和好嗎?當時好像從來沒問過,即使放到現在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問。
什麼也沒做,提不起勁滑手機,就這樣看著都市中難以看見有幾顆星星的夜空,再過了半小時,夜已深。不管等到多晚,今天依然是先生沒有再回家的一晚。
其實不是不知道,其實他也不怎麼懂得好好隱藏,公婆也隱約知情的樣子。
只是沒有說破他外面有其他女人了。
去睡吧,天上的星星,就算等到流星雨,老公回頭也是出於羞愧或有所求,已經不是為了愛吧。
隔天難得公婆與朋友出遊,悠哉沒人打擾的周末,在廚房煮點心的同時,女兒正在看復刻版的美少女戰士。聽著會令人噴飯的台詞,以前可真勇敢的崇拜正義與愛的魔法少女。正義與邪惡分得那麼清楚,一看就知道要扁哪方,而劇情上也真的毫無顧忌地痛下狠手華麗招式砸下去。
「媽媽,壞人被揍飛了是飛到哪去了?他沒帶錢包跟護照能搭飛機回國嗎?」
不,別同情壞人。那是他自己要想辦法的事,傷害他人,就要自己承擔被懲罰的後果。就跟不寫功課被處罰一樣,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有男同學拉我的辮子,我不喜歡的話,也可以用掃把打他讓他消失嗎。」
不行,先清楚表達你不喜歡被拉辮子,留意他有沒有在附近,你要防備,特別在樓梯口。懂得保護好你自己,比報復對方還要有用。這種討厭的傢伙到哪都會有,你會期待蚊子有從地球上被拍打完的一天嗎?
卡通裡的壞蛋總是莫名其妙的就消失了,觀眾也看的舒爽。
然而,遇到枕邊人的背叛,這男人應該已經可以說是卡通中的壞人了吧。
是不是可以有魔法少女出現,可以指出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可以來幫忙我的委屈主持正義一回。但我希望他被痛揍一頓嗎?把爸爸揍飛,無辜的女兒在只有一個媽媽的家,得到的愛是不是也少了一半?我自己又希望教訓完他之後,我想得到什麼?
女兒再次吵著要買摺星星的紙,上次那包折完了。那個耐心負數的女兒,什麼時候有耐心摺星星了?問他要許什麼願望,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說。
老公難得回來一趟,跟他說了一下女兒最近想學畫畫,公婆說想買按摩椅,但我不想放我們家。被說了哪來的錢,我口氣不好等等,然後又吵了一大架。
人,好難理解。要是婚姻,拉拔小孩,跟人對話,都跟數學公式一樣,可以清楚明白正確理解對方,計算出正確的回應就好了。
趁著女兒上學,請了特休,跟老朋友約出來吃個飯,透透氣。老朋友勸我考慮離婚,但我想,或許...沒必要走到那一步?別人會怎麼說我,女兒會怎麼被周圍的人說話。過去的一天又一天,替他找盡理由,或是反省是自己哪邊做得不夠好嗎,說服自己在愛情磨盡後無止盡的責任中浮沉,總有一天會等到他回頭。
清垃圾筒的時候,看到一張摺壞的星星,一碰就散開。女兒還稍嫌無法控制有點大的字,歪七扭八的寫著希望做好布丁,爸爸回家吃晚餐,媽媽開心。又一個寫了:希望自己不是妹妹而是弟弟,爸爸就會再跟媽媽一起全家出去玩。
眼淚控制不住的一直掉。
我不知道女兒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也不知道公婆那些言語中若有似無的暗示,女兒怎麼聽出來又聽進去。
那種垃圾話不可以聽進去阿。
把那顆星星紙撕斷揉碎,拿起一張深藍色的長紙條,充滿淚水的視線中,摺起了星星。
折著第一顆,討厭...第二顆,討厭...
一顆又一顆,把委屈,憤恨壓折進紙星星裡。
星星紙顏色漸變,我也開始在重複性動作中,開始可以想像希望,想像如果離婚後的生活。捏一下就澎起來的紙星星,就像心中開始冒出的期待,期待這一切可以解決,不要再困在這,可以跟女兒活出不一樣的生活。
滿地的星星,希望的星星是不是還比一開始討厭的星星還多了呢。
現在的狀態對女兒太有毒了,至少我要保護女兒不能在這種糟糕的氣氛中長大。吸了吸鼻子,把一包半都折完了,等等出去得要先去買一包賠給女兒了吧。
蒐證,與律師討論,對峙的這段時間,為了可以保持冷靜的我又折出整整兩大罐的星星,速度快的女兒都羨慕了。簽下那張紙送出去後,久違的感到放鬆。
過了一段時間,女兒的字寫得工整多了。摺星星的失敗率也降低了,還會跟我分享經驗有覆膜的紙條摺星星容易失敗,然後她還在IG上看到長條紙片也有做其他手工藝的方法。
再過一段時間,帶女兒回到鄉下老家附近準備開一間花店,簽下店面租約打掃,初步自己重新粉刷,貼好地板,在空空的地板上跟女兒把星星從罐子裡倒出來,照喜歡的顏色,分裝到好幾個女兒珍藏的有圖案的布丁杯中。這些星星成了店裡第一批放上架子的裝飾品。
空空的店,沒有魔杖,沒有變身咒語。只有空蕩的害怕不知道未來如何,跟無形的希望覺得一切都有可能。再次嘗試,好好過日子,空蕩蕩的每一天會跟貨架一樣滿起來的。
星星沒有魔法,勇氣得要是自己長出來的才有可能改變想改變的現況,三十幾歲的我選擇做自己的魔法少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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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為創作短篇故事。
跟朋友聊天時有了做透卡帶出門拍照的構想,拍拍台灣生活周邊的景色,只有拍拍好像又少了點什麼,想說,不如再寫寫好像會發生在這個小島的小故事?
文中提到的龍吐珠跟照片,這個都還是花苞,還不是真正開花狀態。開花的時候,會再吐出紅色的花,六七月時開花,有些人家是種盆栽,有些是會長的超高變一面植物圍牆。
不定期更新,非連續小短篇(應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