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1
出院當天的下午,我帶著行李暫時回到台北休養,雖然不是很想回家,可是為了讓我那嘮叨的老媽安心,我還是決心當個孝子。禮拜六下午,拜大學萬年班代所賜,一群大學同學就這樣湧入我在淡水的住家。有趣的是,都是女孩子,畢竟班上除了我之外,所有的雄性同胞都從軍去了!這可讓我老媽開心了,她像是在挑選媳婦一般,每一個女同學的身家背景無一不問個清楚,加上她又是資深的教師,面對一群菜鳥老師,正好可以讓她大談闊論她的教育經,完全忽略她們來的目的是要探望我的。
「怎樣?你喜歡哪一個?」
在同學們離去之後,門才一關上,她就立刻問了這個讓我尷尬的問題。
「他們是我同學。」
我無奈的回答。
「同學又怎樣?喜歡就追人家啊!」
「拜託!少在那邊無聊。」
「什麼無聊!你都大學畢業了,是該交個女朋友了。」
「交到會跟妳說啦!」
「我覺得那個叫璟華的還不錯!還是你想要你們班的班代?如果是她的話,正好跟老媽是同事,老媽可以幫你追。」
「我不想理妳!我要回房間了!」
「我是關心你耶!」
「好啦!我知道。」
關上房門之後,還可以聽到我老媽在隔牆與我喊話。
我躺在床上,心情受到老媽的無知影響。我何嘗不希望能夠交個女朋友,只是,內心的真實慾望是騙不了人的。這是每一個同性戀者都會面臨到的問題,如果家裡還有其他兄弟就算了,偏偏我在家裡又是個獨子。
在我國小的時候,我就有意識到自己跟別的男生不太一樣,只是說不上到底不一樣在哪。下課的時候,大部分的男生都是狂奔到球場去打躲避球,而我因為不喜歡曬太陽,總是躲在教室裡,也因為這樣,跟自己比較要好的同學,幾乎都是女生,也因此招來許多莫須有的流言蜚語,娘娘腔這個外號,整整伴隨我度過小學高年級的兩年時光。
上了國中,女生的好友更是多,甚至還引來學長的警告。自從有一次上廁所時,被一群學長威脅嘲笑之後,我告訴我自己,我要變Man!從那天起,我開始改掉我任何在別人眼裡會覺得娘的動作,開始跟男生們一樣,站在陽光底下打球,而不是在一旁跟女孩們一起叫囂。漸漸的,我開始有了一些男的朋友,只是跟他們在一起,聽到他們在聊哪個女生的時候,我卻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的籃球打的並不好,畢竟我不是真心想要做這件事情。在一次的體育課上,因為我扯後腿的關係,導致跟我同隊的同學頻頻輸球,一個得失心很重的男生,就在我失誤之後,狠狠的推了我ㄧ把,甚至握著拳頭準備要朝我揮拳!這時候,我們班上籃球打的最好的男生,抓住了他的手,並且對他說:
「打個球而已,好玩就好,又不是世界末日,這麼在意幹麻!」
他將我扶了起來,並且用他那一隊的人,將我交換到他那一隊去。
「你們找人補好了!我想去旁邊休息一下。」
我情緒低落的回應。
他叫做建豪!
我坐在樹蔭底下,看著他們繼續在球場上打球,我發現剛剛建豪挺身而出的樣子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之中。就在那一刻,我發現了真實的自己,我也了解到,我跟別的男生不一樣在哪。
我開始對建豪有了一些幻想,而我每天也都在跟這樣的慾望交戰著,我掙扎、我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件事情,尤其是當建豪跟班上的女同學傳出在一起的消息後,我常常一個人在晚上偷偷落淚。
剩下的國中生涯,幾乎是在這樣複雜的情緒之下度過。
升上高中那一年,一開學,一個名叫阿誌的同學,竟然大剌剌的對著全班宣佈他的同志身份,他的舉動不僅沒有惹來什麼耳語,反而讓他瞬間成為了風雲人物,甚至還當選了第一學期的班長。
那週的禮拜五,放學後,阿誌把我帶到學校旁邊的小巷當中,他從書包拿出兩瓶飲料,將其中一瓶遞給了我。
「你是吧?」
阿誌開門見山的問。
「是什麼?」
「Gay!」
我被阿誌的話給嚇到了!當下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變的很快、很快!感覺就像是被抓到做壞事的小孩一般,想掩飾卻又表露無疑。
「是吧?」
阿誌又問。
我沉默了許久。我感覺自己全身正赤裸裸的站在他的面前,直盯著我看的阿誌,彷彿看穿了一切。
「嗯。」
我不安的點頭回應。
「我就知道!我的雷達從來不會錯!」
「雷達?」
我不解的問。
「對阿!其實每個Gay身上都有雷達,可以看出誰是誰不是!」
「最好!」
「不然我怎麼會知道你是Gay。」
「那為什麼我沒有?」
「因為你還沒有接受身為Gay的自己阿!」
這句話就像電流般的灌入我的腦裡。
「阿誌我問你喔。」
「你問啊!」
「你為什麼敢跟大家說你是Gay?」
「如果今天他們因為我是Gay而不跟我做朋友,那我也不削跟他們做朋友!」
阿誌的坦然,彷彿替我漆黑一片的內心世界,渲染上光亮。
「這麼說也是。」
我說。隨後,阿誌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不要不接受自己嘛,這樣躲藏多累阿!接受真正的自己,生活會變的比較快活自在。」
「嗯。」
我淡淡的回應,但是阿誌似乎讀出了背後的顧忌。
「你放心啦!我也是過來人,這需要一點時間,我不會說出去的啦!至少你現在我有這個窗口啦!」
「謝謝。」
阿誌成為了我第一個圈內的好友,他讓我踏出了第一步,也帶我認識了這個圈子。只不過,阿誌在高三的時候,很突然的休學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過他。我曾經試圖想要聯絡他,可是卻怎麼也聯絡不上,那時候傳言說,他是因為被他家裡知道他的性向,而被他那傳統的父親趕出了家門。
2
晚上,我跟阿哲約在西門紅樓碰面。憋了一整天,終於可以隨心所欲的吞雲吐霧。這裡也有不少回憶,許多圈內的好友也都是在這裡認識的,阿哲也不例外。我刻意提早一些時間過來,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這裡小酌,聽著有點吵雜的聲音,但是我並不覺得煩躁,反而是一種平靜。這裡就像是個屬於我們的小世界,不需隱藏,更不需要刻意去坦誠什麼,儘管不認識彼此,卻都瞭解對方。儘管每個人的成長過程都不同,但是,這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卻都有著雷同之處,發現、面對以及接受,這是一般人所無法體會的心理過程。大家來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環境、卻都得面臨類似的問題,有些人解決了、有些人還在想辦法、更或許有些人選擇躲藏,但是,在這裡,我們可以暫時卸下現實的束縛,大膽且誠實的在這裡暢所欲言,交流著彼此的故事。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阿哲喘著氣跟我道歉。
「沒關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今天假日,停車位不好找,更何況是西門町」。
「好啦!不用解釋啦!我不在意。你先去點酒吧!」
「謝啦!你等我一下。」
「嗯。」
阿哲是我高中社團的學弟,當時我高三、他高一,但是那時候的我們並不熟,更不瞭解對方的底細,畢竟面臨大考的我,並沒有什麼時間去社團瞎攪和。直到大三的某個夜晚,在這裡巧遇了他,從那天起,我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嘉義的生活好玩嗎?」
剛點完酒的阿哲,一坐下來就直接問我。
「無聊死了。」
「怎麼會。」
「怎麼不會,那裡是很鄉下的那種耶!」
「是喔!學生好教嗎?」
「還OK啦!」
「你不會對自己的學生下手吧!」
「最好啦!」
「呵呵,開玩笑的。」
「不說這個,你跟你男朋友還好吧?」
「很好啊!」
「應該沒有換吧?」
「當然沒有阿!」
「真好。真羨慕你們。」
阿哲的神情顯的有點尷尬,我有點納悶,我開始擔心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我沒有說錯什麼話吧?」
「沒有阿。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你剛剛表情怪怪的。」
「有嗎?」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嗯。別擔心,我跟他很好。」
阿哲喝了一口酒,他那不自然的微笑讓我覺得不對勁。
「阿哲,我覺得你有事。」
「我沒事。」
「你當我第一天認識你喔!」
「我真的沒事啦!你想太多。」
「你跟你男朋友怎麼了嗎?」
「沒怎樣,我們很好,真的!」
「好啦!我相信你,不過,你有事一定要說出來喔!」
「嗯。」
我們兩個都點了菸。
「不過阿哲,我倒是有事情要跟你說。」
「什麼事?」
我將琮失蹤的事情告訴了阿哲,在我講述的過程中,阿哲的眼神閃爍不定,回應也顯的很不自然。
「阿哲,你今天真的怪怪的耶!」
「有嗎?」
「嗯,不像平常的你。」
「你真的想太多了啦!你快點繼續說,後來呢?」
「也沒有什麼後來阿!反正就是到現在一點琮的消息都沒有。」
「是喔。」
「他最近有跟你聯絡嗎?」
阿哲顧著喝酒,沒有回答我。
「有嗎?」
阿哲不語。
「你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
「可是你現在的狀況就是在告訴我說你有事。怎麼了嗎?跟你男朋友吵架?」
「沒有。」
「那你為什麼一副很不正常的樣子。」
「唉呦…你不要再問了啦!」
「你看,你果然有事。好啦,你如果不想說,我也不會勉強你啦。」
「我不是不想說,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跟你男朋友怎麼了嗎?」
「不是我跟我男朋友的事情,而是…關於琮的事。」
「琮的事!你有琮的消息?」
「嗯…。」
我的情緒在驚訝之中,夾帶著大量的激動,一股憂傷的情緒主宰著我的感官,不好的預感充滿在我的內心。
「琮上禮拜有回來台北…,然後有跟我說了一些事情。」
阿哲小心翼翼地說著。
「什麼事情?」
「琮他…跟我說…他有了新男友。」
「新男友?」
「嗯。」
「所以…他不要我了?」
我努力強忍著自己的情緒。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那他自己為什麼不來跟我說?」
「他說他原本想要當面跟你說。」
「原本?原本是什麼意思?」
「你先冷靜,聽我說。」
「好,我聽你說,但是我不能保證我可以冷靜。」
「他說他上次去找你的時候,本來想當面把事情全部告訴你,可是當他看到你那時候一個人在嘉義的樣子,他卻說不出口。」
「我在嘉義什麼樣子?」
「他說他看到你住的公寓那麼大,但卻只有你一個人住,又加上你不斷的在電話中告訴他,你有多麼不喜歡那個環境,他覺得那時候的你既孤單又寂寞,非常需要有個人陪,如果他在那時候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他覺得對你來說太慘忍了。」
我已經固守不了最後一道防線,淚水佈滿了我的臉頰。
「所以,那時候他留下來,只是因為可憐我,而不是愛我?」
「我不曉得。」
「所以…他那時候不是被部隊召回,打電話來的也不是他的長官,而是他的…新男友?」
「嗯。」
我點了菸,吸了很大一口,嗆的我不停的咳嗽,但我試著冷靜…。
「多久了?」
我問。
「什麼多久了?」
「他跟他新男友在一起多久了?」
「好像快半年了吧!」
「半年!」
「嗯。」
「所以,是他要你跟我說的嗎?」
「嗯…。他說他不知道該怎麼跟你開口,當他來拜託我告訴你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心裡也很掙扎,為什麼這個壞人要讓我來當…我也告訴他,這種事情得由他當面說清楚,可是我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就跟你碰面。」
「你不用解釋什麼,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想回家了,謝謝你告訴了我。」
我起身,連句再見都沒說的就離開了!
捷運車廂內塞滿了人,我蹲在最後一節車廂的最角落,我可以明顯的感覺到我的身體正在發抖,我心裡痛恨著淡水站是紅線的最盡頭,我盡我所能的在將近一個小時的回途中表現的正常。更讓我感覺到痛苦的是,回到房間之後,還必須壓低自己的音量,不讓崩潰的哭聲被我家人聽到。此時此刻,我開始厭惡台北,我想逃離這座城市,到一個可以讓我盡情宣洩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