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盡量往有光的地方前進,同時竭力思索。那紅皮膚的男人極有可能是這附近一帶的居民之類,他不曉得為何對方願意帶著他與鳶尾重逢,焉知安著什麼好心,但既然對方都可以如此流暢地在森林中走動,就代表眼前所見一定有著可供判斷方向的類似路標的事物。
旭烈慎於是睜大雙眼,檢視起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過了一陣,首先,他發現這些錯綜複雜的道路絕對是人為開闢而成,看似凌亂無序的小路似乎具有某種規則,其次,頭上這些附生植物,包括藤蔓和蕨類,也非肆意蔓生,而是相互串聯成了一條又一條的……路?
是這樣嗎?他詫異的想,那是路嗎?他不再注意腳邊,而抬頭瀏覽上面附生、交錯、懸掛的各式植物。樹木高聳,植物一層又一層的沿著樹幹連綿攀爬,因此當自地面凝視,一切顯得幽微難辨——至少他沒有再見到那些吃人的生物。
旭烈慎極目高望,陽光斑駁地灑進,刺痛他的眼睛。他仔細分析,反覆比較連繫林間的藤蔓和地面的小路兩者各自的方向。
眨眼間,好像有草在鬼祟地移動。
他頭一轉,草木依舊。他長吁一聲,果然只是自己嚇自己。他繼續比較,最後還真給他找到兩條軌跡重疊的道路。
兩條道路,樹上的和地上的,都朝同個方向延伸。
旭烈慎仍有點顧慮,心想這說不定只是巧合,但苦無良策下,他還是決定先沿著這條路走走試試。
他牽著鳶尾,謹慎地循路前行,兩排林木濃密如織,鮮綠優美,他沿途搜查有沒有其他人經過的跡象,並且不時停下來確認方位。一路下來,兩條路並未出現分岔。
然而黑暗重返。
不知不覺間,黑暗罩住了射入森林的光芒,光線透不進來,景色轉黯,即使佇留原地,也可以感覺能見度正逐漸降低。
旭烈慎大感不妙,他不再打算沿這新的路走,他回身,亟欲快步回去,他幡然醒悟,曉得自己可能是走錯走成反方向了。
他的腳踩到了什麼東西,好像是一條爬行的蛇。
周圍,悉悉窣窣之聲猛然響起。
他壓下緊攫胸口的恐懼,緊抓鳶尾的韁繩,不發一語的趕緊離開。
那股聲音卻如浪潮追逐著他,他神態惶惶的轉頭望後,卻判明不出聲源所在,他轉回,心中壓抑不住的恐慌爆發,有如有毒的氣體擴散至他的全身,他駭然奔跑起來,沒跑幾步,右腳咯噔一拐。
不等他有所察覺,他已經被吊在上面了。
他悽慘地哀嚎。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發出這種求饒般的聲音。碩長的藤蔓捲上了他,彷彿一條巨蟒將他緊緊勒住,然後將他拉到一棵樹下,那棵樹上到處都是尖刺。
旭烈慎掙扎著要爬離,然而為時已晚。
無數的藤蔓在周邊捲動,它們都活了起來,動作飢渴、螺旋狀地纏繞他的身軀,把他死死固定在樹下。
扭曲的藤蔓逐漸淹沒了他,整個場景宛若百蛇湧動。鳶尾在旁驚慌地叫,想必遭遇了同樣的命運。有一株草被丟進來,草自主地爬進他的口,堵住了他的哀嚎。
他想讓鱗片從他身上長出,卻只感覺全身乏力,鼻中聞到淡淡芳香,他困窘地想他前一秒是要做什麼。手腳受縛,披風緊貼他的背後,藤蔓絞得越來越緊,他漸漸不能呼吸。
他用鼻子瘋狂地吸氣吐氣,這將是旭烈慎的人生最後的幾口氣。
視野模糊。
黑暗。
一束光芒直射進來。
蔽天的樹冠現出空隙,彷彿枝葉自發往兩側退開,落日餘暉筆直照入旭烈慎的位置,他受縛於樹下,藤蔓繚繞其旁。
慘黃晚霞籠罩其軀,反射的粼粼光彩流盪空中。
一陣風自天空伴隨某物斜斜吹進森林,拂過枝枒、蕨類、青草,如浪似漣,泛起片片波紋,最後吹向了旭烈慎。微風颯然撲面,眼前雜草盡偃,委地的綿綿綠線織成一張朝向自己的半圓形瑰麗圖案。
此物臨近地表,再度掀起一股旋風,亂碧隨之搖晃。它半浮於空,有一道氣自其後方噴發,減速後往樹的方向緩緩降落。
這時,旭烈慎才發現所謂的「此物」,其實是一人站在一隻生物身上。
他不曾見過這隻異形生物。它柔軟的如同一張毛毯,優雅的令人屏息,前面兩個對稱的凸點似乎是它的眼球,凸點下是一張大而狹長的嘴,嘴前有一對平行嘴唇的槳狀頭鰭,盤狀的身體上黑下白,在空中起伏形成上千皺褶,兩側展開如同翅膀,只是缺乏羽毛,後擺中央綴有一根非常長的如鞭的刺尾。
這生物飄至旭烈慎前,後者抬頭。
位居這奇特生物之上的那人穿著與先前冠人類似的衣服:附有兜帽的長白大衣,中間開襟,下擺綴有形狀獨特的樹紋。
她拉開兜帽,因為背光,旭烈慎看不清臉,只見那纖細奶白的脖子上圍有動物的牙齒,她一邊微蹲保持平衡,一邊朝他伸出披著銀白薄紗的手。
手指也由薄紗攏住。銀線間夾雜翠綠之色,似乎其中另有別件衣服。
她笑了,笑聲如同雨霽露滴、琴啟珠落。
「你們在幹嘛?放開他!」
她開口,話音清脆悅耳,如淙淙春水。藤蔓一聽即飛速捲離手腳,草爬出嘴巴。
旭烈慎重獲自由,他頹坐樹前,不敢置信眼前此景。
「來!」那女生將手伸得更長,身體輪廓閃爍,他的臉依然隱沒於霞光之下。
旭烈慎伸出了手。
奇特生物的後端啵啵的噴發。微風吹拂。
他們的手越靠越近。
旭烈慎的指尖碰到了對方的薄紗。
兩人手掌相握。
他被拉到那生物的背上,他們一同飛離此地,遠離了這片差點成為他葬身之地的樹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