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地,川大統領成功將Charlie Kirk的死轉化為一場反DEI(多元、平等、包容)的宣傳。關於DEI,支持者慷慨激昂,視之為實現正義的必由之路;反對者則斥之為反向歧視,認為只是另一種形式的特權再分配。依理念而論,我對DEI並無異議——畢竟,誰會公開拒絕「更公平的世界」?然而,理念之莊嚴與實踐之乏力之間,存在一道不可忽視的鴻溝。政客的語言華麗而空泛,其施政措施往往更顯蒼白。DEI之於現實,猶如共產主義之於「人間天堂」:理論上精緻無比,實踐中必然滑向荒謬。
學術場域則更為複雜:它同時保留了華麗外衣的虛偽性與唯血統論的直白性。質言之,社會上至少還保留著「多元化」的標語,學術界卻早已放棄這層裝飾。學界真正推崇的,從來不是「多元」而是「再製」:學術家族的近親繁殖,或是常春藤名校的「基因輸入」。至於像我這種來自三流大學的假博士當然活該坐冷板凳。
扯遠了,學術界雖然明確表示自己不要「多元」,但他們仍然強調「平等」與「包容」。因為某些機緣巧合,我參加了北歐某大學的Digital Scholarly Editions 課程。講師慷慨激昂地呼喚利用DSE建構學術社群,強調保存、流通與深化知識的必要。其修辭無疑是「equity and inclusion」的翻版;其實踐,則一如既往,徒具空文。坐我旁邊的一位芬蘭朋友說明了他修習這門課程的原因:芬蘭政府對高等教育經費支援極為吝嗇,他遂轉而尋找民間資源:恰逢發現某大企業創辦人之手稿,便計畫以DSE技能作為籌碼,說服企業投資。然其坦承,資料庫建設僅為備選方案,真正目標在於以此為本撰寫學術性書籍——因為在芬蘭,正如在地球上任何一個角落,出版物可以轉化為職涯資本,而基礎建設則不具任何價值。至於所謂學術社群的「知識共享」?他冷冷指出:芬蘭學界競爭激烈,連協助下載一篇論文都要推諉再三,更遑論慷慨分享。
來自文明窪地的我自然想到了東亞。芬蘭的企業家至少願意出錢為其祖先建立手稿資料庫,而東亞的商界自是商界、對此學術事務從來不感興趣,所以我萬萬無法將這週的課程轉換為鈔票。而在學界,資料庫建設不被認為成果也罷,更有甚者,史料的功用則建立於「佔有」。史料之「保護」,實質上乃「壟斷」——任何外部者若得以一窺,便可能搶先發表,而原持有者則面臨失業風險。此心態不僅存在於個人,亦滲透於機構:如南京某檔案館或某「百年老店」的黨史會,查閱之難度堪比攀登奧林帕斯山,設置這些障礙的原因皆是源於此一心性。
插個題外話,某位前同事曾慷慨倡議建立FTP共享資料,我甚至天真地捐出一台舊電腦以示支持。結果FTP至今仍是幽靈般的存在。這個小規模的失敗,恰好印證一個普遍性的真理:從國家政策到私人承諾,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斷裂,普遍而持久。
總而言之,學術界的EI與社會上的DEI,皆屬感人卻無效的理念。初聞之時,我也曾深受感動並認為其必要性毋庸置疑,但問題的核心仍在於其不可實踐性。於是,荒謬劇場於焉展開:左派持續高呼DEI口號,校園裡的理想主義者推廣EI;右派怒罵其破壞秩序,而學界大佬則將之視為「浪費時間」。信者是傻子,不信者是壞蛋,總之就是父子騎驢,只是無論怎麼騎都得先寫份文獻綜述以及三段論證。
這最終導向一個根本問題:人究竟應該安居於偽善的理想之中,抑或正視醜陋的現實?我憶及一句話:「絕望比恐懼更能支配人。」原本用以形容暴政,如今卻同樣適用於當代世界。這個世界或許不會直接殺人,但它確實迫使人類在「虛假的希望」與「真實的絕望」之間,不斷擺盪。這種「自由誠可貴,知識價更高。若為tenure故,二者皆可拋」的心態,東西皆然。太炎先生早有預見,故有一聯曰:「民猶是也,國猶是也,無分南北;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是東西」,橫批:「恭喜發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