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者,請恕我無禮。我叫——」
「貴族?」紗蘭彷彿根本沒聽到她說話,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副有著金屬尖端的手套,走到馬格面前捧起她的臉。「你真會撿東西。這個年紀剛剛好。」
臉頰一陣刺痛,冰冷銳利的金屬彷彿從產印刺進肌肉深處,把「什麼」沿著紗蘭的指尖抽出去。馬格打了個冷顫,覺得身體越來越冷,冰冷的金屬反而開始熱的像壁爐前的鐵柵。紗蘭看著她,卻又沒看著她。淡色的眼睛彩光流轉,像是最高級的蛋白石。
她怎麼會覺得能夠拜託她?來自中央都城的貴族甚至比城鎮領主還要尊貴,因為以二十六高塔為首,都是皇帝的直系血脈。
馬格不知道紗蘭的姓氏,但靈魂的脈動無可否認。他們在其尊前只能伏首聽命,戒慎恐懼,等待恩惠如雨滴落下。
而深層都市是不下雨的。
「天降奇蹟。」剝洛克在紗蘭背後怪笑,「也是您的恩澤所致。」
「少奉承了。」紗蘭語氣微慍,甩開袖子回到圓桌前重重坐下。
她放手的那刻馬格感覺有某種聯繫被切斷了。回彈的「力道」像一記打在腦袋裡的鞭擊,她頭暈目眩、全身關節酸軟無力,等意識到她已經躺在賽特的手臂裡。
賽特憂慮地看著她,嘴唇無聲問著「沒事吧」。馬格搖搖頭,立刻頭痛欲裂,只能抓著賽特的圍裙以防再度跌倒。
「我得找地方躲避『雷擊』。你那裡如何?」
「環境惡劣,而且房間狹小,不適合您的貴體。我會請朋友協調出最適合的居所。請您放心。」
「不要競技場。吵一點沒關係。」
「他很了解第八街,絕對不負所托。」
兩人的話語一來一往,馬格幾乎聽不進去。不只是因為那奇怪的暈眩和耳鳴。她看著紗蘭,發現對方像是一團穿著禮服、光芒萬丈的怪物。她看著剝洛克,言詞譏諷以為劍的下等奴隸,在怪物前卻毫不遜色,顯得她之前的憐憫可笑至極。
她現在不過是個被嚇壞的流浪兒,連用自己的腳站直都要費盡心力。
「伊芳會把鑰匙送來。」紗蘭端著新一杯茶,語氣慵懶。「我要『生產報表』。老頭每次都跟我說數量不足,我要拿來打他的臉!」
「『報表』是嗎?我記得之前是放在產房附近,重建後應該也不會離得太遠。他們很懶惰的。」剝洛克垂著頭思索,然後拍了下手。「這樣吧!讓這兩位先去探路,如果可以就直接帶回來。」
他跳下椅子,走到賽特和馬格面前。
「你們都聽到了,」他滿面笑容,變回原本那個討人厭的混帳。「潛入生殖所,確認目標位置,然後——啪!帥氣地偷出來!情況許可的話。」
他拉開皮背心的口袋,把一個立方體放到賽特手上。
「你知道要怎麼用。」
賽特接過立方體,默默點頭。馬格瞪著嘻皮笑臉的男人,嚥了嚥口水。
「生殖所……為什麼是生殖所?」
「嗯?那我說清楚點,要感謝我喔!」剝洛克舉起一根手指,「目標是生殖所資料室裡的『當年度嬰兒產出數報表』。總表就好,應該只會是薄薄一張紙,畢竟第八街用不起更高科技的設備。」
「只要把那張紙帶回來,我們高貴大方的紗蘭大人就會給我們機關電梯的鑰匙。如何?非常划算吧?」
他綻開了大大的笑容,像過時劇目中的貪財小人般搓著手掌。
馬格揪緊褲管、放鬆、再揪緊。眼角餘光瞥見面無表情的貴女正喝著茶,眼神飄忽,像是這裡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引起她的興致。
她一點都不想踏入生殖所,再也不想。但她沒有選擇的餘地,不論作為貴族千金還是流浪兒。
所以馬格學著賽特點點頭,跟著賽特離開房間。
她像隻嚇壞的老鼠靜靜走過六分之一個街區,回到熱鬧的主要街道。
天頂已經變成入夜的藍紫,像條金線的機關電梯在左前方,電梯右側有道光柱從下方照向天頂,明亮燦白的光把周圍的星空打回原本的灰暗。
賽特帶著她在大街間相連的小巷穿梭,時不時得從危險的大水溝或垃圾滿溢的拖車附近經過。騷臭難聞的氣味穿透馬格麻痺的鼻腔,她漸漸回神,意識到危機已經遠去。
但放鬆後隨之而來的是難以忍受的羞憤。
「可惡,那女人什麼態度?」
一個空鐵罐從垃圾拖車的上蓋邊緣落下,滾到馬格腳邊,她看著斑駁的標籤寫著的「無上美味!」,心中怒火騰起,一腳把鐵罐踹出去。
賽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眼神充滿不屑。
「那就是『貴族』。紗蘭大人已經算是其中最友善的一位了。怎麼了?大小姐沒被這樣對待過?」
馬格把另一個鐵罐朝賽特踢過去,賽特閃過,臉色沉了下來。
「剝洛克可是為了幫助妳才受傷,妳要是不滿意請自便。這裡可沒人有義務服侍妳。」
「他保證過,那是他自己要承擔的代價。」馬格冷笑,「想收到報酬就要努力證明他值得。我已經付過訂金了。」
賽特大笑。
「那個手環?妳以為那破爛值多少錢?」賽特輕蔑地哼了一聲。
「外面的裝飾削下來或許能賣點錢吧?但裡面的結構都壞了,拿去黑市人家還嫌分解麻煩,連付妳這三天的飯錢都不夠。」
馬格想都沒想就甩了對方一巴掌。但賽特連眉毛都沒動,反而是馬格痛得縮起手來。
「鬧夠了嗎?」
「……再說你和祈拉也太奇怪了吧?」馬格顫聲說,「為什麼對剝洛克言聽計從?他稱呼紗蘭『主人』,他是奴隸!」
「是又怎樣?」
賽特明顯煩躁起來,他目露兇光,馬格克制著別轉身就逃。
「奴隸是下等人,聽從奴隸命令的你們比奴隸還不如。」
「碰!」
巨大的拳頭砸在馬格臉旁,關節幾乎擦過她的眼角。她才發現背已經抵著牆壁,再也無路可退。地板微微震盪,連街燈也閃爍了幾下。
她知道剛才的話命中要害了。馬格嗤笑。
「如你所說我是愚蠢的大小姐,是貴族。生來就有統治你們的權力。」
她腦中浮現父親在餐桌前怡然自得的姿態,那副他註定要站在那裡、掌控所有人命運的姿態。
「只要你願意幫我,斐利責塔可以給你這輩子靠賣能量飲都賺不到的財富。如何?要繼續跟著那個滿口謊言的奴隸,還是跟隨我,從此衣食無憂?」
巷口的人群來來去去,高聲喧嘩,似乎沒人注意到這裡的爭執。賽特的拳頭還在牆上,整個人靜得像人偶,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