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色深沉,喜燭漸熄。佟府新房裡,只有低低的燈火。
黃菊瑛安靜坐著,霞帔還未除下。她手指緊扣著繡帕,心口卻像壓了一塊大石。
佟顯璋走近,語聲沉穩卻帶著倦意:「妳別多想。這樁婚事只是權宜,為了給顯琮留的血脈一個名分。妳只要安心養好身體生下孩子,旁人不會再說閒話。」
黃菊瑛抬起眼,眼神裡有一瞬間的酸楚,但很快低下去,輕聲回道:「菊瑛明白。菊瑛身不求旁的,只願孩子能平平安安。」
她說得平靜,心底卻在顫抖。未婚夫戰死,自己孤身懷孕,本以為一生難有依靠。如今能進門,就算是妾,也總算保住了孩子。她只能咽下苦澀。
顯璋點了點頭,卻沒有留下,而是轉身往另一處院落去了。
正房裡,燈光清冷。趙海棠端坐在案前,早已褪去繁重的首飾。鏡中映出的臉色蒼白,眉眼卻依舊冷靜。
腳步聲漸近,佟顯璋推門而入。
她抬頭看他一眼,目光裡滿是壓抑與倦怠。
「妳放心,」顯璋走到她身前,聲音放緩,似乎刻意壓低語氣,「我娶她只是迫於母命。心中,自始至終只有妳。」
海棠神色未動,只靜靜注視著他。半晌,才低低笑了一聲,笑裡卻沒有半點喜意:「心裡只有我?可在你眼裡,夫妻情分,還比不上孝道與旁人閒言。」
顯璋一怔,眉頭緊鎖,似想開口辯解。最終只是吐出一句:「海棠,我別無選擇的。」
「別無選擇……」海棠垂下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男人的別無選擇,往往就是女人的絕境。」
屋內沉寂下來。燈火忽明忽暗,兩人之間的沉默卻比任何爭執都刺耳。
海棠沒有趕他走,也沒有再多言,只是轉身躺下。顯璋立在燈下,良久無聲。
兩個月後,黃菊瑛順利產下遺腹子。那一日,府裡張燈結彩,喜氣盈門。
老夫人自聽到啼哭聲,便喜極而泣,顫聲喊道:「這是我琮兒的骨血!是佟家的根!」
沒想到竟還是個男孩,這更讓老夫人欣喜若狂,幾乎將整個心都撲在嬰孩身上。
她為孩子取名為「佟璟」,意寓光華瑩潤,前途光明。自此,佟璟成了佟府繞不開的重心。
老夫人晨昏不離地守著孫兒,命人精心照料;凡是用度,皆是最好的。黃菊瑛因此地位大漲,舉止雖愈發謙順,卻不掩眉眼間一絲自得。
趙海棠都看在眼裡。她強忍著不言,卻常常在夜裡躲回房中,獨自落淚。
小小的嵐溪曾悄悄推門,看見母親背對著燈火,肩頭一抖一抖。她心口一緊,忙上前去拉住母親的衣袖,奶聲奶氣地說:「娘,嵐溪陪妳,不哭好不好?」
海棠回過神見到女兒,慌忙擦去眼淚,勉強笑道:「娘沒事,只是眼睛進了灰。」
嵐溪雖不懂世事,卻隱隱明白——母親是真的傷心。她懂得自己哄不來母親的笑,只能乖乖依偎在一旁。
她心裡清楚,這個家,自從那一場成親開始,就已經再也不一樣了。
佟府的後院笑聲朗朗,老夫人將襁褓中的佟璟抱在懷裡,喜得眉開眼笑:「好孫兒,這是我佟家的根!」
嵐溪在旁玩耍時一不小心跌倒,膝蓋滲了血。她抬起頭,卻只見祖母全神貫注哄著弟弟,連眼角也沒施捨給她半分。
海棠在廊下見了心急,快步上前扶起女兒,替她拂去灰塵。
老夫人卻冷冷瞥了一眼,語氣裡全是不耐:「女孩子就該安靜乖巧,別整日跑跑跳跳的,好好學些婦德才是正經,海棠你也該送她去啟蒙讀書,好好教教了。」
父親站在一旁,眉目冷淡,只是掃了一眼,未曾插手。
嵐溪咬著唇,心裡一陣酸楚。
夜裡,她忍不住低聲抱怨:「娘,祖母不喜歡我了,她只喜歡弟弟。」
海棠將她摟進懷裡,語氣溫柔卻帶著無奈:「嵐溪,弟弟還小,祖母疼他是應該的。妳要記住,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嵐溪聽得眼淚直打轉。她明知道母親嘴角的笑意是假裝的,仍點頭答應。
自那日起,她暗暗告訴自己:再怎麼委屈,也要努力讀書、舉止得體,讓祖母可以以她為榮,別再苛責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