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為了辦一些事情回台灣，終於找到機會看這場備受好評、期待已久的展覽。
在這場展覽之前，我沒有聽過威廉・透納。
我對藝術的關心開始得較晚，幾乎可以說是剛起步。雖然還什麼都不懂，但我想這也是最有趣的時候，因為看什麼都覺得新奇，可以毫無偏見地吸收所有知識，帶著最純粹的眼光欣賞各種作品。
我在網路上查了幾本資訊、瀏覽了幾幅作品，就決定一定要找機會去看展。
透納的全名為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出生於1775年的倫敦柯芬園（Covent Garden），於1851年逝世，享年76歲。他是英國浪漫主義時期的畫家，11歲就開始透過「藝術工作」（為《英格蘭與威爾斯古蹟新雅如畫景觀歷史誌》手工上色）賺錢。14歲進入皇家藝術研究院附設美術學校就讀，15歲起便開始在皇家藝術研究院展出作品。
在看完此次展覽之後，我對他的最大印象，便是他於青少年時期，就透過旅行的方式創作繪畫作品、搜集素材（他於15歲建立起夏季旅行、冬季創作的終身工作模式）。他隨身攜帶大小不一的素描本，有時會直接畫下完整的作品，有時則是簡單起個「草稿」，旅行結束後才開始正式繪畫工作，期間甚至相隔好幾年。
此次的展覽來自英國泰德美術館的典藏，今年也剛好是透納誕生250周年。展覽舉辦在中正紀念堂，天氣炎熱，從捷運站走出來，在毫無遮蔽的廣場上沒走幾分鐘很快就汗流浹背。那天看展的人不少，我買了單人票券，另外還加購了導覽手冊和語音導覽機。
正當我要走進展館時，發現入口外的地上設有一個裝置藝術，我差點就錯過它。那是理查德・朗的作品《石板圈》（1979年），也是此次展覽的一部分，被規劃在第一展區「始於英國風景」之中。
這場展覽讓我非常喜歡的其中一部分，就是策展團隊規劃的每一個展區裡，都還分別展出了特定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和透納的作品相互呼應、產生對話。《石板圈》就是其中一個例子。
這就必須回到展覽標題，了解一下何謂「崇高」。其實我在看完展覽後，對於崇高的概念還是有點模糊，後來回家將整本導覽手冊細細讀完，並搭配幾幅印象深刻的作品，才終於有比較清晰的理解。（非常推薦大家購買導覽手冊，真的寫得非常好，可以獲得展覽之外的更多知識，也有助於理解作品。）
導覽手冊裡針對崇高有十分詳細的解釋，也比較了專家們對此的不同看法，我自己對於這個概念的理解是「能夠提升心靈、讓心獲得滿足，並不由自主感到肅然起敬」的感覺。
透納和當代藝術家作品之間的「對話式配對」，就是過去和現今對於崇高概念的一場對談。
這樣說似乎還是有點模糊......不過我正是在反覆欣賞透納和當代藝術家作品時，慢慢得出了自己的理解，或許還是需要大家親自看展，才能有更深刻的感受。不過，這種策展形式對我這樣的「藝術門外漢」而言是很棒的方式，我得以藉此機會接觸當代藝術，並能以不同角度去理解和欣賞當代藝術作品，不再總是覺得「好難接近、看不懂」。
這場展覽總共規劃了七個展區，分別是「始於英國風景」、「走入山間」、「歷史故事」、「威尼斯：壯麗的城市」、「海上風暴」、「海天之間」和「大自然的崇高美學」。
雖然收錄的作品類別和時期各有不同，但很快就能看出透納特有的作品特色，無論是哪一展區的作品，都可以看出為何透納之所以為「光之畫家」的原因。
他對光線和顏色的觀察與呈現讓我印象深刻，觀賞其中好幾幅作品時，我都忍不住想起在一天的某些時刻裡，曾看見過的天空景色變化，那些片刻的氛圍，就算用拍照的方式也難以留存。儘管橫跨遙遠的時空，但欣賞透納的作品時，卻不經意地勾起我那些稀薄的回憶。
《月光，米爾班克的習作》
《洛桑：日落》
《威尼斯：海關大樓和遠方的奇特雷教堂——清晨》
透納受到歌德《色彩理論》（1810年）的啟發，藉由色彩、光與暗，來表達心理層面的情感。無論是夜色、日落時分還是清晨，透納總能抓住那些「魔幻時刻」的光線和顏色，營造出當下景象的氛圍。
而對於呈現畫中的情感，透納不僅是透過色彩來展現，還藉由畫中佔據大部分面積的自然景象來表達。關於這點，我是從導覽手冊中的兩幅對比圖所理解到的。
《酒神與阿里阿德涅》
在第三展區「歷史故事」裡這幅透納的《酒神與阿里阿德涅》，可以和目前收藏於英國國家藝廊的提香的《酒神與阿里阿德涅》互相比較欣賞。
提香的那幅作品以畫中的人物為中心，自然景色只是背景，在觀者的角度看來能直接感受到「劇情」、「敘事」。透納的作品則以景色為主軸，有天空、遠處的城市建築、河流，而人物則置於左下方。
我起初不太理解，為什麼透納的作品更能傳達出情感呢？反覆看了幾次，發現透納作品裡的人物，他們之間的故事和關係感覺上的確被縮小了，而景色的光線和顏色，反而襯托了整體的氛圍和角色的心境。兩幅作品都很有魅力，我都好喜歡！
不過這只是我一個人獨自苦思的理解，不是什麼準確的解釋，但能夠這樣互相比較畫作的差異，還是很有趣，也很好奇其他人的解讀和看法。
上面提到了透納作品和當代藝術家作品的對話，我也想分享一下自己最喜歡的組合。不過，其實真的很難挑，我都好喜歡，幾乎每個組合都能帶出各自的議題，而且那些碰撞、差異和異曲同工之妙的部分也都十分有趣。但我還是選出了展覽過後，仍讓我最印象深刻的一組。
那就是位於第五展區的「海上風暴」。在展覽中可以發現，透納的繪畫主題脫離不了海洋，從那些畫作中雖可以看見平靜的海洋，但大多數都是海上風暴、船難、奴隸船、捕鯨船......等，除了描繪出大海的險惡和敬畏之處，也呈現出人類自大狂妄的一面。其中有幾幅畫更是反映了那個年代實際所發生的事件。
而與他這些畫作搭配對談的，是英國當代藝術家潔西卡・沃博伊斯（Jessica Warboys）的作品。她先在大片的畫布上塗抹礦物質顏料，再將畫布浸入海水裡，隨後將之拉上岸，並在沙灘上拖行。畫布被海水浸濕，又經沙灘上的石子、沙子摩擦，因此呈現出粗糙壯觀、色彩斑斕，卻極為讓人印象深刻的抽象畫作。
潔西卡透過「讓大海參與作畫的過程」，更直接地向觀者傳遞海洋所要告訴我們的訊息。雖在封閉的展覽空間裡，但我也能在欣賞畫作時，感受到更靠近大海的那種遼闊感，並升起敬畏之心。
《暴風雨（船難）》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很棒的組合，導覽手冊裡也都有詳細的說明，即便當下看不懂，也都能在展覽之後透過閱讀手冊來理解。
這次的展覽中，也有兩部較長的影片和一部較短影片可欣賞。
第一部影片名為《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展翅高飛》，講述透納的一生，以及他對於旅行和藝術的熱愛，搭配了相關專家的專訪，我很喜歡這部影片裡實地拍攝透納走過之地的那些景象，真的非常漂亮，動畫也做得很棒，光看影片就是相當療癒的過程。
而且透納那種無論到哪都帶著素描本作畫、搜集素材的熱忱也非常打動人心，一定是擁有滿腔的熱情和喜愛，才能總是帶著意識、打開感知去觀察、思考和創作吧。
影片中講述的一個小故事讓我印象深刻，那就是透納的父親在兒子小時候就很以他的畫作為傲，甚至會將他的畫作展示在自己經營的髮廊櫥窗上。透納終身未婚，他的父親就是他的助手，透納直到54歲前都和父親一起生活。有這樣支持自己的父親，真是一件相當珍貴且感謝的事啊。
第二部影片名為《眩暈之海》，就位於上面提到的「海上風暴」展區，但主題非常沉重，以歷史紀錄影像結合新拍攝的影片，呈現出海洋與人類間的關係。雖然以海洋為主，但我感覺更像在講整個生態環境，包含了人類移民、動物等。影片中有許多血腥的場面，例如射殺北極熊，取下北極熊的毛皮等......。雖然很殘忍，但卻能讓人產生許多反思。
第三部影片位在展覽的最後，只有短短幾分鐘，詳細內容我已有些忘記，不過倒是在記事本裡記下了影片中對觀者所發出的提問：「如果是你，會畫下什麼樣的體驗？」、「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描繪這片風景呢？」
《昆布蘭郡康尼斯頓山嶺的清晨》
《嘆息橋、總督宮和海關大樓，威尼斯：卡納萊托的繪畫》
起初看透納的作品，我比較喜歡那些山谷、冰川的景色，那些畫作相較他其他充滿霧氣、氤氳朦朧的畫還更直觀一些；但越是欣賞，我發現自己就越是偏愛那些模糊的畫作，除了色彩的表現力深深吸引我之外，我也發覺在看著那些畫作時，我會不自覺發起呆來，這不是因為覺得無趣，而是因為太美了而深受著迷，彷彿我真的站在畫中那片天空之下、那片景色面前般，讓我感到特別放鬆。
而他晚年愈趨朦朧的畫作更是如此。印象中，有許多景色是透納過往旅行過的地方，他後來才加以創作。這讓我忍不住想像，他那些晚年的畫作，是不是因為場景和回憶依舊留在心中，只不過沒那麼清晰了呢？就像我們心底總有些地方是念念不忘的，那可能是家鄉，也或許是兒時或某一段時期經常去的地方、令人難以忘懷的旅行地點......那些場景留在我們的記憶裡，依稀模糊，情感上卻仍是深刻。
《明亮天空上的雲彩》
《駛離東考斯岬角的船舶》
《斯拉夫人堤岸，威尼斯：水上慶典》
《三個海景》
這場透納的特展帶給我許多靈感和想像，我感覺自己直到書寫這篇文章的此刻，都還在消化那些作品給我的感觸。當然也是因為什麼都還不懂的我，在看了一場這麼棒的展覽後，還閱讀了充滿知識內容的導覽手冊和其他輔助書籍，所以呈現資訊量爆炸的狀態。
這種感覺讓我感到滿足，也讓我想要了解更多更多。
我特別拍下了那天在中正紀念堂看展前和看展後的天空，發現不過相隔幾小時，天空就有如此劇烈的變化。在觀展幾天後返回韓國的飛機上，我也不斷觀察著天色，欣賞那些光影和色彩。
我想起展覽中那部短影片的提問：
「如果是你，會畫下什麼樣的體驗？」、「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描繪這片風景呢？」
雖然還沒有答案，但透納啟發我多多去觀察天空、光影、海洋及週遭的自然景色，並且記錄下來（無論是用什麼形式）。
也許有天，我也能以自己的方式，描繪出那些由衷感到「崇高」的一切吧：）
（註：本篇文章的資訊內容，參考自本次展覽的導覽手冊，由賴素鈴教授所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