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Dolce Vita 東方快車_甜蜜生活號_(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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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特米尼車站是一座永恆的劇場,上演著無數相逢與別離。月台上,空氣混濁而躁動,是人群的汗水、廉價披薩的油膩氣息與柴油引擎的沉悶味道交織成的交響。但在這片喧囂的海洋中,隱藏著一座靜謐的島嶼。

東方快車:甜蜜生活號的專屬候車室,是一扇通往另一個時空的門。

門內,世界的音量彷彿被瞬間調低。腳下柔軟的深紅色地毯吸走了所有雜音,只留下遠處黑膠唱盤傳來的、義大利女伶那略帶沙啞的慵懶歌聲。空氣中飄浮著一種精心調製過的香氣——西西里佛手柑的清新前調,逐漸沉澱為托斯卡尼皮革與舊書頁的溫暖後韻。穆拉諾玻璃吊燈投下琥珀色的光暈,照亮了天鵝絨沙發上那些姿態優雅的乘客,他們或低聲交談,或安靜閱讀,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從容。


竈門炭治郎坐在角落一張小小的單人沙發裡,幾乎要把自己縮成一顆球。他感覺自己像一滴不小心滴入頂級橄欖油裡的水,清澈、笨拙,與周遭的濃郁醇厚格格不入。

他身上這套米色休閒西裝是全新的,布料的邊角還有些僵硬,時刻提醒著他這並不屬於他。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指,指腹上還留著因長期揉捏麵糰而生的薄繭。出發前,妹妹禰豆子仔細為他撫平衣領的溫度似乎還殘留著,那是他在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來自熟悉世界的慰藉。

「哥哥,你一定要玩得開心,把義大利的陽光和味道都帶回來!」

妹妹的笑臉在他腦海中浮現,給了他一絲勇氣。

是的,為了禰豆子,也為了自家那間小小的「竈門烘焙坊」。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那異於常人的嗅覺立刻開始工作,將這片空間的氣味解構成無數細線:那位女士身上蘆丹詩的「孤女」香水,帶著焚香的冷冽與孤高;侍者托盤上剛煮好的Espresso,是阿拉比卡豆深度烘焙後特有的、帶著焦糖與黑巧克力氣息的苦味;還有……他眉頭微蹙,捕捉到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異的氣息,來自大廳另一端。那是一種混雜著悲傷與焦慮的味道,被華服與鎮定的表象緊緊包裹著。

這就是他人的世界,複雜而層次分明。


「各位尊貴的乘客,『甜蜜生活號』已準備就緒,現在開始登車。」

溫柔的提示音將炭治郎從嗅覺的迷宮中喚醒。他猛地站起身,拉過身旁那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半舊行李箱。箱子很沉,裡面裝滿了他視若珍寶的烘焙模具、幾本專業食譜,還有一本他祖母留下的、封面泛黃的筆記。

月台上,那列墨綠與象牙白相間的列車宛如一件藝術品。黃銅鑄成的「La Dolce Vita」字樣在燈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輝。炭治郎望著那幾級不算高的登車梯,深吸一口氣,使出平日揉麵糰的力氣,試圖將沉重的行李箱一口氣提上去。

然而,意外就在此刻發生。箱子的輪子被階梯邊緣的金屬飾條牢牢卡住。他用力過猛,整個箱子以一個笨拙的角度向上彈起,而他自己則因這股突如其來的反作用力,控制不住地向後倒去。

時間彷彿被拉成了慢動作。他眼中看到的是月台上方華麗的穹頂,耳邊是自己短促的驚呼。他預想中的、與冰冷地面相撞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沉悶的輕響,以及一片溫暖而堅實的觸感。他撞進了一個懷抱,更準確地說,是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隔著一層精緻細膩的羊毛西裝面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胸腔裡那平穩、沉著、幾乎不受任何影響的心跳聲。

「非、非常抱歉!」炭治郎的臉頰瞬間燒成了番茄的顏色。他慌忙地站穩,幾乎是彈開般地轉身,向對方深深地鞠躬,連頭都不敢抬起。

等待著他的,是沉默。

沒有責備,沒有詢問,甚至沒有一聲輕哼。這片沉默比任何話語都更具份量,壓得炭治郎幾乎喘不過氣。他終於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撞進了一雙深海般的眼眸裡。

那是一位身形高挑的男人。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藍色西裝,像是將午夜的夜空穿在了身上。烏黑的髮絲柔軟地垂落,幾縷不聽話地遮住了他清秀的眉眼。他的皮膚在月台的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五官輪廓分明,宛如古羅馬的雕塑,精緻卻缺乏溫度。

而那雙眼睛……炭治郎從未見過那樣的藍色。那是暴風雨後威尼斯潟湖的顏色,沉靜、剔透,卻又蘊藏著深不見底的冰冷。那雙眼睛正直直地看著他,沒有情緒,沒有波瀾,彷彿他只是一粒無關緊要的塵埃。

炭治郎在那樣的注視下,感覺自己所有慌亂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他只能再次結結巴巴地道歉:「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非常對不起!」

男人依舊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從炭治郎的臉上移開,淡淡地掃了一眼那個惹禍的行李箱,然後微微側身。他的動作流暢而優雅,像是舞台劇演員經過精心編排的走位,不帶一絲煙火氣地繞開了炭治郎,獨自踏上了列車。他的背影挺直而孤獨,像一把出鞘的古刃,鋒利地劃開了周遭的空氣,消失在車廂的溫暖光暈中。

直到列車員微笑著上前幫他把行李安頓好,炭治郎才像從夢中驚醒般,僵硬地道了謝。


走在通往自己包廂的走廊上,鼻腔裡似乎還殘留著那個男人身上獨特的氣息。那不是任何一款香水,炭治郎可以肯定。那是一種更純粹、更冷冽的味道。像是冬日清晨,用手捧起山澗裡最清澈的溪水時,指縫間殘留的氣息,混雜著濕潤的青石與遠方冷衫的微苦。那是一種孤獨到極致的味道。

炭治郎在自己的包廂裡坐下,手指撫過光潔的桃花心木桌面。窗外,羅馬古老的建築正緩緩倒退,最終融化在夜色裡。

他的心跳仍未平復。那場短暫的、無聲的相遇,在他沉靜的內心,點燃了一團漸次蔓延的火。

那雙藍色的眼睛,以及那抹孤獨的氣息,彷彿已經預告了——這趟駛向「甜蜜生活」的旅程,或許並不如名字那般,全然是甜的。



列車如同一支優雅的鋼筆,在義大利鄉間的深色畫卷上,劃出一道流暢的金色光痕。

炭治郎的私人包廂,是一座被時光遺忘的精緻島嶼。他赤著腳,踩在厚實的、織有鳶尾花圖案的地毯上,感受著羊毛纖維搔過腳心的輕柔。指尖劃過冰涼的胡桃木壁板,上面映著他年輕而略帶驚奇的臉龐。他輕輕拉了拉窗邊的絲絨掛簾,那沉甸甸的垂墜感都帶著一種歷史的重量。這一切都不像是飯店,更像是一座被精心保存的私人宅邸,而他,是那個誤闖進來的、來自平凡世界的訪客。

「禰豆子,」 他在心中對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葡萄園輕聲說,「這裡的空氣聞起來是甜的,混著泥土和月光的味道。妳一定會喜歡的。」

最初那份坐立難安的拘謹,逐漸被一種想要探索、想要理解的熱情所取代。他像一塊努力吸收水份的海綿,用全身的感官去記憶這趟旅程的每一個細節。換上便服後,他決定去尋找列車的心臟——餐車與廚房。


穿過連結車廂的通道時,他再次看見了他上車時撞到的那個男人。

他獨自坐在餐車最裡面的角落,那裡的光線似乎比別處要昏暗幾分。雪白的桌布在他面前鋪陳開來,像一片小小的、孤獨的雪原。他用餐的姿態安靜得近乎虔誠,銀質的刀叉在他手中起落無聲,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而優雅,彷彿不是在用餐,而是在進行一場不容打擾的儀式。他周遭的空氣彷彿凝結了一道透明的牆,將鄰桌的歡聲笑語、侍者的殷勤走動,都隔絕在外。

炭治郎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他看著對方凝視著窗外漆黑的夜色,那雙深藍色的眼眸中沒有映出車廂內的璀璨光芒,反而像是將所有的黑暗都吸了進去,盛著一種炭治郎無法理解的、巨大的空洞。

他的鼻子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雨後溪石般的清冷氣息。但這一次,或許是距離更近,或許是他的心更靜,他在那片清冷之下,嗅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要被忽略的底層氣味。那是一種……類似於鐵鏽的味道。不,不是鐵鏽,是更接近眼淚乾涸後,殘留在皮膚上的那種淡淡的、帶著金屬質感的鹹味。

那是被長久壓抑的、悲傷的味道。

炭治郎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刺了一下。他沒有再上前,只是默默地轉身,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第二天的清晨,喚醒炭治郎的,是食物的香氣。

那香氣,與列車餐廳裡那種經過精心設計的、優雅的味道截然不同。它更為直接、更為粗獷,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有煙燻培根在燒熱的鑄鐵鍋上,油脂被逼出時,那股帶著鹹味的、令人垂涎的焦香;有可頌麵包在烤箱中層層膨脹,頂級奶油在在高溫下融化、焦糖化後,所散發出的、如同金色雲朵般的甜香;還有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混雜著茴香、辣椒碎與豬肉醇厚氣息的義大利香腸的味道。

這股複雜而和諧的香氣,像一根無形的、溫暖的引線,輕而易舉地,就點燃了他內心深處那份身為料理人的、最原始的探求慾與好奇心。

早餐過後,他懷著一份近乎於朝聖般的、混雜著敬畏與興奮的心情,來到了那扇通往列車心臟的、不停晃動著的服務門前。


門上那塊小小的圓形玻璃窗,像一個窺視異世界的萬花筒。他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向裡望去。他看到了一個由不銹鋼的冰冷、火焰的熾熱與人類的汗水所構成的、高速運轉的、充滿了陽剛之氣的世界。

那是一個與他那間總是播放著輕柔音樂、空氣中永遠漂浮著麵粉與砂糖甜香的小小烘焙坊,截然不同的宇宙。

門後傳來的聲音,是一首他前所未聞的、充滿了力量感的交響曲。鋒利的刀刃與厚實的砧板之間,發出富有節奏的、清脆的撞擊聲;高壓鍋的排氣閥,正嘶嘶地、急切地,噴吐著白色的蒸汽;而穿梭在其中的,是夾雜著義大利語、法語和英語的、短促而有力的指令聲。

他感到一絲猶豫。那份源自骨子裡的、不願給他人添麻煩的體貼,讓他遲遲不敢推開那扇門。他感覺自己像一個來自鄉間的、安靜的神父,卻冒然地,站在了一座喧囂的、正在進行激烈交易的證券交易所門口。

就在他準備悄然退開時,一位端著疊成小山般高空盤的年輕侍者,一陣風似的從門裡衝出來,差點與他撞個滿懷。

「哦!當心!」侍者用英語說。

「不不!是我的錯,擋住了您的路,非常抱歉!」炭治郎下意識地用日語,深深地鞠躬道歉。

他那過分禮貌的儀態和真誠的歉意,讓這位行色匆匆的年輕侍者停下了腳步。他看著炭治郎,臉上的焦急,化作了一絲有趣的微笑。「你就是那位來自日本的甜點冠軍,竈門先生,對吧?」侍者的英語,帶著悅耳的義大利口音,「馬可主廚從早上開始,就在念叨你了。來吧,別像個幽靈一樣在門口徘徊了!」

侍者用手肘,半開玩笑地、親切地,為他頂開了那扇門,像是在引領他進入一個秘密的、充滿了寶藏的洞穴。

一股夾雜著熱氣、香料與各種食材味道的、更為濃郁的熱浪,瞬間將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炭治郎踏入其中,感覺自己像是潛入了美食的深海,周遭的一切,都讓他目不暇給,甚至忘了呼吸。

他看到一位手臂上滿是紋身的廚師,正將一大塊色澤如同深紅瑪瑙的、風乾了數月的帕瑪火腿,架在一台巨大的、閃著銀光的機器上。隨著機器的轉動,那堅硬的火腿,被片成了薄如蟬翼的、幾乎能在燈光下透出光來的肉片,如同散落的玫瑰花瓣。

在另一個角落,一位身材魁梧的廚師,正與一大團淡黃色的麵糰搏鬥。他將麵糰在灑滿麵粉的工作臺上,反覆地、充滿力道地揉捏、拉扯、甩動。那麵糰,在他手中,彷彿擁有了生命,奇蹟般地延伸、變薄,最終成為可以用來製作新鮮義大利麵的、柔韌的麵皮。

日式廚房的美學,體現在「切」的精準與「煮」的克制之中;而眼前的這個世界,則充滿了「刨」的奔放、「揉」的力量與「燴」的熱情。

沒有人有多餘的時間,來招呼他這個外來的「觀光客」。他們每一個人,都像一枚枚高速運轉的、配合默契的齒輪,在主廚馬可那洪亮的、如同軍隊指揮官般的指令下,高效地、專注地,創造著美味。

炭治郎絲毫沒有感到被冷落。他像一個第一次被允許進入天文台的孩子,安靜地、著迷地,站在一個不會妨礙任何人的角落,用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和他那超凡入聖的嗅覺,貪婪地、虔誠地,吸收著這個全新世界的一切。

他看著他們,將金綠色的、帶著青草氣息的初榨橄欖油,如同不要錢的金色瀑布一般,豪邁地淋在即將送入烤箱的蔬菜上。他聞到他們,將整顆未剝皮的大蒜和帶著松脂香氣的迷迭香枝條,粗暴地塞進羔羊腿的肌肉縫隙裡。那濃烈而直接的、充滿了侵略性的香氣,與日式料理中,那種追求用最少的干預,來「引出」食材本身最纖細味道的哲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驚奇,以及一種發自內心的、純粹的讚嘆。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一位負責熬製醬汁的廚師所吸引。

那位名叫盧卡的年輕廚師,正對著面前一鍋沸騰的、色澤深紅的番茄肉醬,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他用一支長柄湯匙,舀起一點,嚐了一口,似乎非常不滿,又加了一撮鹽,攪拌均勻,再次品嚐,但眉頭,卻鎖得比之前更深了。


炭治郎的鼻翼,不自覺地,輕輕翕動了一下。

他閉上了眼睛。在他的嗅覺世界裡,這鍋肉醬的氣味,是一團巨大的、溫暖的、由番茄的酸甜、羅勒的清香與牛肉的醇厚所構成的紅色雲朵。但就在這團溫暖的雲朵深處,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該存在的、細長的線條。那是一條灰色的、帶著金屬質感的、冰冷的線。它很細,很淡,卻破壞了整團氣味雲朵的、那份完美的圓潤感。

他看到那位名叫盧卡的廚師,似乎準備再加入更多的牛至和香料,試圖用更濃烈的味道,去掩蓋那份他說不出的不協調。炭治郎幾乎是出於一名料理人的本能,鼓起了他畢生的勇氣,在一個指令的間歇,以英語用一種近乎於耳語的、極其謙遜的聲音,開口了。

「那個……非常抱歉打擾您。請問……」他微微躬身,「這鍋醬汁的餘味裡,是否帶著一絲……如同冷硬幣般的、細微的鋒利感?」

他沒有說「澀味」或「鐵鏽味」,而是選擇了一種更為感性的、只屬於料理人的語言。

那位年輕廚師驚訝地抬起頭,看著這個一直安靜待在角落的、陌生的東方少年。

主廚馬可也聽到了這句話。他停下了手中正在切割洋蔥的刀,抱著他那粗壯的、如同老樹根般的手臂,饒有興致地走了過來,眼神中,帶著一絲專業的、不容矇混的審視。「哦?年輕的冠軍,你的鼻子,聞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我……我沒有嚐過。」炭治郎有些緊張地擺著手,臉頰微微泛紅,「我是……聞到的。在那股非常、非常棒的羅勒與肉香的基礎之上,似乎……疊加了一點點,非常淡的、屬於金屬的、冰冷的氣息。」

廚房裡,出現了一瞬間的、奇異的安靜。幾位正在忙碌的廚師,都放慢了手中的動作,露出了懷疑與好奇的神色。用鼻子,聞出醬汁最底層的味道?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魔法。

馬可主廚的眼神,徹底變了。他盯著炭治郎,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裡,所有的客套與禮貌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於解剖般的、純粹的專業審視。他一言不發,親自拿起一支絕對乾淨的湯匙,舀起一點醬汁,送入口中。他沒有立刻吞嚥,而是閉上了眼睛,將那口醬汁,在舌頭的每一個角落,緩慢地、仔細地,鋪展開來。

幾秒鐘後,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裡,爆發出了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的、混雜著震驚與狂喜的光芒!

「……該死的,還真的有!」他用他那洪亮的嗓門大聲說,那聲音,在瞬間的安靜中,顯得格外清晰,「非常、非常微弱!但是在舌根的最末端,確實有一絲該死的、冰冷的金屬澀味!我的老天,孩子,你的鼻子,是上帝親手校準過的嗎?!」

炭治郎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奔放的讚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靦腆地笑了笑。「只是從小,就對氣味比較敏感一些。那個……在我的家鄉,如果遇到類似的情況,有時候,我們會加入一點點,發酵過的黃豆醬……」

「黃豆醬?」

「是的,」炭治郎努力地尋找著共通的語言,「它的目的,是為了增加一種深沉的、醇厚的、被我們稱為『旨味』的風味基礎。那份旨味,會像一張溫柔的網,將那些不討喜的、尖銳的味道,都溫柔地包裹、擁抱起來,讓它們,也成為整個圓潤味道的一部分。」

「旨味……」馬可若有所思地,用他那帶著濃重口音的語調,重複著這個來自東方的、神秘的詞彙。忽然,他像是被閃電擊中一般,猛地一拍手掌!「啊哈!旨味!我懂了!就像我們義大利人,有時候會在一鍋燉羊肉裡,加入一條小小的、會完全融化掉的鯷魚!或者在熬湯時,丟進一塊帕瑪森乾酪最外層的、最堅硬的皮!它們本身的味道消失了,卻會留下一種……一種靈魂!對!它們的旨味!」

看著這個年輕人,在談論料理時,那副全然投入、眼中閃爍著純粹光芒的、恨不得將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與你分享的模樣,廚房裡所有的專業隔閡、國籍差異與前輩的矜持,都在這一刻,徹底地、不留一絲痕跡地,煙消云散。

在場的所有廚師,看到的,是一個和他們一樣,對食物充滿了無限熱愛與敬意的、真正的「同類」。

馬可主廚那張總是有些嚴肅的、如同羅馬皇帝般的臉,終於徹底地融化了。他張開他那粗壯的雙臂,發出一陣發自肺腑的、地中海陽光般爽朗的大笑,然後,給了這個來自東方的、靦腆的少年,一個結結實實的、帶著濃郁迷迭香與大蒜氣味的、屬於男人與廚師之間的熊抱。

「歡迎你,孩子!歡迎來到我的廚房!」


那天下午,陽光明媚得像打翻了的檸檬酒,灑滿了整片翁布里亞的丘陵。炭治郎終於踏進了列車的廚房。

與外頭的懷舊氛圍截然不同,這裡是一個充滿現代感的、高效運轉的不銹鋼世界。熱氣蒸騰,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義大利語和法語的交談聲,譜成了一首熱鬧的交響曲。

在這片屬於火焰、麵粉與創意的領地,炭治郎終於找回了自己。他熟練地穿上漿洗得筆挺的白色圍裙,那份屬於甜點師的自信與篤定,如同溫暖的麵糰,在他體內緩緩發酵。他沒有理會那些昂貴的分子料理儀器,而是從行李箱深處,鄭重地取出了那本用棉布包裹著的、祖母留下的食譜。

書頁因歲月的撫摸而泛黃變脆,上面是用秀麗的日文和一些彆扭的義大利文單詞寫下的配方。他指尖撫過其中一頁,上面標註著「Ricciarelli - Nonna's recipe」。這是他與那位素未謀面的、來自西恩納的曾外祖母之間唯一的連結。

他決定重現這份記憶。這不僅僅是製作一份甜點,更像是一場與過去的對話,一場溫柔的招魂儀式。

他沒有完全遵循古法。他像一位畫家在調色盤上創造新的色彩,將自己的理解融入其中。他用指尖捻起西西里杏仁粉,感受著那細膩如沙的質地和豐沛的油脂感;他沒有選擇傳統的橙皮,而是取出了自己用瀨戶內海夏蜜柑糖漬成的橘皮丁,那明亮的、帶著一絲回甘的苦味,是他記憶中屬於陽光的味道。

他屏住呼吸,將蛋白用純熟的手法打發至濕性發泡,那雪白的尖端在碗中劃出柔和的弧線。他將杏仁粉、糖粉與香草籽篩入,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初雪。最後,他撒入那些金色的夏蜜柑皮,整個廚房的空氣瞬間被這股清新的氣息點亮了。

當他用手指將麵糰塑成一枚枚小巧的、橄欖的形狀,再撒上薄薄一層糖粉,送入預熱好的烤箱時,他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專注與虔誠。

烤箱開始工作後,奇蹟發生了。

一股溫柔得不可思議的香氣,開始從廚房的門縫中悄然溢出。它不像工業香精那樣直白淺薄,而是層次分明,富有故事感。首先是杏仁受熱後被喚醒的、帶著堅果焦香的醇厚暖意,如同祖母的擁抱,安全而踏實。隨後,夏蜜柑的清新果香如同在暖意中跳躍的金色音符,活潑、明亮,帶著屬於少年人的天真爛漫。最後,香草的甜美與檸檬汁的微酸,將這一切完美地融合,化作一股能輕易瓦解人心防的、溫暖而懷舊的氣息。

這股香氣像是有生命的,它悠悠地飄過走廊,讓一位正在看報的紳士停下了翻頁的手指,眼神變得悠遠;它鑽進酒吧,讓一位正在高談闊論的女士忽然沉默下來,嘴角浮現一抹不自覺的溫柔笑意。這是一股關於家的、關於被愛過的、關於幸福頂點的氣味。



富岡義勇的包廂內,時間是靜止的。

他正俯身於書桌前,對著一張古老莊園的修復圖紙進行最後的校對。冷白色的LED燈光下,他手中的德國製自動鉛筆,在厚實的繪圖紙上留下精準而冷靜的線條。對他而言,世界就該是這樣,由直線、角度和精密的數據構成,清晰、可控,沒有任何模稜兩可的餘地。情感,是多餘的變數。

他對外界的氣味早已學會了屏蔽,那些紛雜的氣息只會干擾他腦中完美的幾何結構。

然而,那股氣息的到來,卻是如此的蠻橫、溫柔,且不容拒絕。

它不是通過門縫鑽進來的,而是像一種靈魂的滲透,直接在他的記憶深處綻放開來。

——溫暖的、甜的,帶著杏仁和陽光下柑橘皮的味道……

富岡義勇握著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那支價值不菲的、以穩定性著稱的鉛筆,此刻卻在他的指間,發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顫抖。

大腦還在試圖用理智去分析,但身體的記憶早已先一步甦醒。心臟像是被一雙溫熱的手猛地揪住,讓他瞬間失卻了呼吸的能力。


「義勇,你看!今天烤了媽媽教我的Ricciarelli喔!我加了最新鮮的橘子皮,你聞聞看香不香?」

午後的陽光穿過老宅的木格窗,灑下一地溫暖的光斑。比他年長幾歲的姊姊蔦子端著一個烤盤,從廚房裡笑盈盈地跑出來,她的髮梢還沾著陽光,臉頰上蹭到了一點白色的糖粉,笑容比盤中的點心更要甜上三分。

空氣中,瀰漫的正是這個味道。鋪天蓋地的、溫暖的、無憂無慮的,被愛包裹著的幸福味道。

那是他生命中,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被生生剜去的缺口。

「啪嗒。」

自動鉛筆從他失去力氣的指間滑落,掉在圖紙上,發出唯一的、清脆的聲響。那條被精心計算過的、完美的輔助線,被筆尖劃出了一道刺眼的、脫軌的傷痕。

富岡義勇緩緩地、用盡全身力氣般地,放下了雙手。他感覺到眼眶一陣灼熱,多年來他用以冰封自己的那層厚厚冰殼,正在從內部被這股溫柔的氣味毫不留情地融化、擊碎。那些被他深埋在午夜夢迴、不敢觸碰的記憶,此刻如同決堤的洪水,夾雜著姊姊的笑聲、體溫和最後那抹蒼白的臉色,洶湧而來。

他抬起頭,那雙總是倒映著孤獨夜色的藍色眼眸中,此刻風暴驟起。

是誰?

是誰,膽敢用這樣的方式,來驚擾一座早已荒蕪的墳塋?

一股強烈到近乎痛苦的渴望攫住了他。他必須去,必須去看。這不再是好奇,而是一種瀕死般的求證。他需要親眼確認,這到底是現實的殘酷玩笑,還是一個來自過去的、溫柔的幻覺。

富岡義勇猛地推開椅子,那巨大的動靜在寂靜的包廂內顯得格外駭人。他甚至來不及整理自己微亂的衣襟,便一把拉開沉重的包廂門,像一頭被氣味引誘的、受了傷的野獸,循著那陣在空氣中愈發濃郁的、甜蜜得令人心碎的氣息,疾步而去。



他穿行在列車之中,如同一道疾行的影子。

他那總是從容不迫的步伐,此刻變得急促而紊亂。周遭的奢華景致——拋光的木飾、天鵝絨的座椅、搖曳的燭光,在他眼中都失去了形狀與色彩,變成了一片片模糊的背景。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股愈發濃郁的香氣所俘虜,那甜美的、溫暖的氣息,既是引路的燈塔,也是刺向他心臟的利刃。

每一步,都像踩在記憶的碎片上。他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面的冷靜,但緊握的拳頭、繃緊的下顎線,都洩漏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他不知道自己找到源頭後該做什麼,是該憤怒地質問,還是該狼狽地逃開?他只知道,他必須去,這是他無法抗拒的本能。

氣味的終點,是那扇半開著的、通往廚房的服務門。

他停下腳步,站在門口的陰影裡。光與熱從門縫中湧出,伴隨著那陣幾乎讓他窒息的香氣。他看見了那個有著溫暖紅色眼瞳的少年。

竈門炭治郎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張不銹鋼料理台前。他專注地看著烤盤裡那些新鮮出爐的、還冒著熱氣的杏仁餅乾,臉上洋溢著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喜悅與滿足。那是一種創作者望著自己心愛作品時,才會有的溫柔神情。午後的陽光透過廚房的舷窗,在他柔軟的頭髮和白色的圍裙上勾勒出一圈溫暖的金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這股甜美氣息的化身。

富岡義勇的心臟,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眼前這幅溫暖的畫面,與他腦海中那個陽光下的、關於姊姊的記憶,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重疊在了一起。

嫉妒、懷念、憤怒、悲傷……無數種被他壓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脫韁的野馬,在他胸中橫衝直撞。他終於開口,聲音卻因極力的壓制而顯得沙啞、冰冷,甚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你,在做什麼?」

這句話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破了廚房裡溫暖熱絡的空氣。

炭治郎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敵意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當他看清來人是那位在月台上撞到的、有著深藍色眼眸的男人時,更是愣住了。

富岡義勇就站在那裡,一半身體隱在走廊的陰影中,一半被廚房的光線照亮。光影的分割線劃過他俊美的臉龐,讓他的表情顯得格外陰鬱。他的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地刺向炭治郎,彷彿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行。

「我……我只是在……烤餅乾。」炭治郎被他那樣的眼神看得有些發毛,下意識地將烤盤往身後藏了藏,結結巴巴地回答。

「為什麼是這個?」富岡又向前逼近了一步,他的氣場強大而冰冷,讓小小的廚房都顯得壓抑起來。

「……沒有為什麼……」

「你從哪裡得來的?」他的追問愈發咄咄逼人,像是在審問一名竊賊。

「……這是我家裡傳下來的食譜。」

炭治郎徹底被搞糊塗了。他不明白,一份普通的杏仁餅乾,為何會讓這個男人如此失態。他本能地想要道歉,但就在他準備開口時,他那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了對方身上那股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要濃烈的、悲傷的氣味。

不再是隱藏在冰冷之下的一絲鹹味。此刻,那股氣味幾乎是具象化的,像一場無聲的、絕望的暴風雪,正圍繞著這個男人肆虐。他的憤怒不是武器,而是盔甲。他用這種方式,來掩蓋盔甲之下那個早已鮮血淋漓、不堪一擊的自己。

炭治郎心中的那點畏懼,瞬間被一種更為強烈的、幾乎是本能的憐憫與溫柔所取代。


他不再後退。他從身後拿出那盤還溫熱的餅乾,迎著富岡義勇冰冷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向前遞了過去。

「那個……」炭治郎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地堅定,「先生……您要嚐一塊嗎?」

富岡義勇的瞳孔猛地一縮。他沒想到,迎來的不是辯解或退縮,而是這樣一個溫和得近乎天真的邀請。他看著那盤餅乾,橢圓形的、純白的,上面覆著一層細細的糖粉,像是落滿了雪。這和他記憶中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的喉結艱難地滑動了一下。理智在尖叫著讓他轉身離開,但身體卻背叛了他。那股香氣像無數溫柔的藤蔓,將他牢牢地困在原地。

最終,他緩緩地、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伸出了手。他的指尖微微顫抖著,從盤中拿起了一塊餅乾。

在炭治郎和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主廚馬可的注視下,富岡義勇將那塊餅乾,送入了口中。

餅乾外殼酥脆,內裡卻是意想不到的柔軟濕潤。杏仁濃郁的香氣首先在味蕾上綻放,緊接著,夏蜜柑皮那明亮的、帶著一絲微苦的清香,如同劃破黑夜的流星,瞬間點亮了整個味覺世界。甜度被控制得恰到好處,溫柔地包裹著一切,最後在舌根處留下一縷悠長的回甘。

味道,是對的。

不,比記憶中的味道,更加溫柔,更加層次分明。

富岡義勇的身體僵住了。他閉上了眼睛,纖長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下了一小片脆弱的陰影。

姊姊的笑臉,在味覺的催化下,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午後,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嚐到的,就是這樣一份充滿了愛與溫暖的、笨拙卻真誠的甜美。

一滴透明的、溫熱的液體,掙脫了他意志的束縛,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迅速地劃過他蒼白的臉頰,滴落在他深藍色的西裝上,留下了一點幾乎看不見的、深色的痕跡。

他哭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嘿!朋友!」主廚馬可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用一種典型的義大利式熱情打破了這凝滯的氣氛,「有什麼事,不能喝一杯再說呢?現在是休息時間了。竈門,帶上你的餅乾。這位先生,跟我來,我請你們喝一杯深夜的濃縮咖啡。」

深夜的酒吧車廂,像一顆被遺落在時間絲絨上的琥珀。

乘客大多已回房歇息,只剩下角落裡一對低語的情侶。小號獨奏從隱藏的音響中流淌出來,音色慵懶而破碎,像在訴說一個關於愛與失落的古老故事。調酒師正用一塊白色的亞麻布,一遍又一遍地、近乎冥想般地擦拭著一只水晶玻璃杯,杯壁反射著吧台後方那排酒瓶的幽微光芒。

炭治郎將那盤盛著杏仁餅乾的銀盤,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放在兩人之間的小桌上。這個動作他做得極其專注,彷彿這不是一盤點心,而是一件脆弱易碎的藝術品。他甚至下意識地將餅乾重新排列了一下,讓它們看起來更整齊、更溫和,這是一個烘焙師無意識的、想要用秩序來撫慰混亂的本能。

對面的男人——那位不知其名的先生,只是低著頭。炭治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烏黑的髮絲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一絲柔軟的光澤,以及他落在桌面上的、骨節分明的手指。那雙手,剛才曾微微顫抖過。

他端起那杯小小的、僅有一口份量的義式咖啡,仰頭一飲而盡。

極致的苦澀如同黑色的閃電,瞬間席捲了他的口腔與神經。這股強烈的、不容分說的苦味,像一枚釘子,將他那快要被記憶洪流沖走的靈魂,暫時地、狠狠地釘回了現實。他需要這份痛楚般的清醒,來鎮壓胸腔裡那頭名為「悲傷」的、瀕臨失控的野獸。


良久,在小號聲的一個停頓間歇,他終於開口了。

「對不起。」

他的聲音比在廚房時更加沙啞,像被粗糙的砂紙打磨過,每個字都帶著沉重的份量。「……我失禮了。」這不是一句社交辭令,而是一份坦承,坦承自己方才的潰不成軍。

「您沒事吧?」炭治郎小心翼翼地問。他將自己的聲音放得很輕很柔,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驚擾到對面那個彷彿由薄冰構成的靈魂。他的眼神裡沒有窺探,只有純粹的、像是看護受傷小動物般的擔憂。

義勇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或許是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的目光從咖啡杯移開,落在那盤餅乾上,眼神變得悠遠而空洞。

「……很久以前,」他的聲音極低,彷彿不是說給炭治郎聽,而是在對著歲月的塵埃自言自語,「我姊姊......也常常做這個給我吃。」

炭治郎靜靜地聽著,連呼吸都放輕了。他能清晰地嗅到,對方身上那場席捲一切的狂亂暴風雪,此刻確實已經平息。但雪停之後,並未歸於平靜,而是一片被冰封的、了無生機的白色荒原。那是一種被抽空了所有溫度的、茫然的、徹骨的寒冷與悲傷。而此刻,在這片冰冷的氣味中,又混入了一絲濃縮咖啡的、焦灼的苦味。

「她做的,沒有你的好吃。」義勇又說,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她總是放太多的糖,橘子皮也切得不夠均勻。」

他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小得幾乎無法察覺,卻盛滿了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溫柔與懷念。然而,這抹影子般的微笑,卻比任何痛苦的表情都更讓人心碎。

「但是,」他頓了頓,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雙被淚水無聲地洗滌過的藍色眼眸,第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防備與冰冷,毫無遮攔地、清晰地看向炭治郎。

「……我很想念那個味道。」

那一刻,四目相對。炭治郎從那雙比夜色更深、比海洋更靜的眼睛裡,清晰地看到了一艘沉沒已久的、名為「思念」的船的殘骸。他看到驚濤駭浪之後,那片死寂的海面,以及海面下,無法被言語所描述的、深不見底的悲傷。

他忽然全都明白了。

這份甜點,不是冒犯,也不是罪過。

它是一把無心的鑰匙,偶然間,打開了一扇被主人用盡全力封鎖起來的、通往過去的門。

而他,只是那個在門被打開的瞬間,恰好站在門口的人。


義勇似乎也從炭治郎那雙清澈的、充滿了溫柔與理解的紅色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失態與狼狽,也看到了一種不帶任何批判的、純粹的善意。這種善意,讓他感到陌生,也讓他無法再繼續躲藏在沉默的盔甲之後。

他像是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坐直了身體,儘管臉上還殘留著一絲蒼白,但眼神卻變得鄭重起來。

「富岡義勇。」

他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在了炭治郎的耳中。這不僅僅是一個自我介紹,更像是一種交換,一種在展現了最脆弱的內心之後,所遞出的、最基本的信任。

炭治郎愣了一下,隨即立刻理解了這份信任的重量。他連忙將身體微微前傾,用同樣鄭重的、溫和的語氣回應道:

「我叫竈門炭治郎。」


富岡義勇。竈門炭治郎。

當這兩個名字在深夜的爵士樂中輕輕碰撞時,他們之間的空氣似乎發生了某種奇妙的化學反應。他們不再是撞到彼此的陌生乘客,不再是失態的質問者與無措的被質問者。

他們成了兩個共享了一個深刻秘密的、有名有姓的獨立個體。

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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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BL/耽美 沒有CP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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