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敲門的人
爭執過後的幾天，我刻意讓自己慢下來。訊息不再秒回，「到家」總是拖到睡前才傳。不是冷戰，不是惱怒，只是想挪出一點距離，看看自己到底在等什麼——一個答案，還是一個人。
小套房忽然變得很大。桌上的書翻到一半，頁角翹起；床尾的娃娃重新被我堆滿，好像要把空下來的位置填補回去。檯燈的光調到最弱，陪著我一夜又一夜。過去，只要你在，我就敢關掉燈；現在，燈成了我不能缺少的陪伴。
你還是會傳訊息：「有吃東西嗎？」「今天順利嗎？」
只是我讀得比以前更慢，回覆更簡短。手機放在桌面上，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像一個無法完全熄滅的心跳。
我試著專注在工作，白天的會議室依舊一成不變，報表依舊在閃爍數字。可只要一停下來，我就會想起那晚的爭執。我需要五年後的答案，而你只能給我「現在」。這是我們的現實，也是我們的鴻溝。
夜裡，我窩在床上，抱著娃娃，卻怎麼都覺得冷。腦子裡反覆出現你的聲音：「我想要和妳一直在一起。」它既像安慰，也像詛咒。安慰的是我確實被需要；詛咒的是，我知道時間會把這份確定慢慢磨掉。
將睡未睡時，門板忽然響起兩下，輕輕的——不急不重，像怕驚動整棟樓的夜。
我愣住了。這麼晚，誰會來？
走到門口，透過貓眼往外看，是你。帽簷壓低，外套上帶著夜裡的潮氣。你沒有像往常一樣傳訊息說「在樓下」，而是直接站在門前。
我打開門，卻沒有立刻說話。你也沒有。沉默在狹窄的玄關裡蔓延。
你抬起手，掌心向上——我們熟悉的姿勢，不催、不碰，停在我能退也能進的位置。燈光打在你掌心上，那裡乾燥卻微微發紅，好像也等了很久。
我的手從袖口伸出去，指尖先觸到你掌心的熱。那一瞬間，我心裡所有拉扯都被按下暫停鍵。你不出聲，只把我包住，力道比平常多一點，像是要把我們之間的縫隙縫回去。
「我以為你不會來。」我開口，聲音有點顫。
你搖頭，不解釋，只壓低嗓音，短短一句：「我想見你。」
你往前半步，卻沒有立刻抱我。你站在門檻前，留了一條狹窄的縫隙，像把選擇交還給我。
我低頭，看著自己懷裡的娃娃，忽然覺得好笑。這些我用來填補安全感的東西，在你面前顯得多餘。於是我把娃娃輕輕放到一邊，讓出一塊真正的空白。
我抬頭，看見你眼神裡那種熟悉的專注。沒有醉意，沒有玩笑，只有一種近乎固執的誠懇。
我往旁邊側半步，把身子讓開。
你終於低頭，跨過門檻。
你走了進來。
玄關的燈沒有全亮，只開著小夜燈。外套的潮味在空氣裡散開，又很快被室內的溫度沖淡。牆上的時鐘還在滴答，聲音被擁抱的厚度包住，變得遙遠。
我還是會怕。怕年齡，怕不確定，怕這一切只撐到今晚。可在那一刻，我更清楚一件事：雖然你沒有承諾未來，但你選擇了回來。
而我，也選擇了讓你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