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星從不犯錯
帝國裡沒有人會懷疑這句話。圓頂神殿的十二符文像守時的鐘表,年年審核每個成年人的軌跡。光落在胸前時,職階、使命與生活的通行證一併被烙印。金階是榮耀,銀階是秩序,銅階是繼續存在的理由。就連那些微小的差別,也決定了你能睡在哪條街、吃哪一種麵包、在日落時分能不能為孩子買糖。

埃萊爾站在石板上,腳下的紋路像微微跳動的音符。他的手心冒汗,呼吸有些淺,腦中無數生活的細節像影帶般快速閃過:父親在木工房的嗓音、街角老闆娘對他微笑的口音、深夜圖書館裡用過的那盞發黃台燈。這些都是他的證據;在他看來,足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厚度。
他在心裡默念著那句老派的自我安慰:「莫急、莫慌、莫害怕。」像念著某種護身符。但護身符有時也會破碎。昨天他收到了面試的拒信,三個句號像刀刃在眼前劃過;他在想,若命星也冷漠回絕,那些日常的努力是否也會被宣判為不存在。
神官把手覆在水晶球上,眾人的視線被拉直,像被同一根弓弦牽引。符線從石板中升起,淡金色的光脈在空氣中穿梭,像要把世界的秩序織進一個人的血肉。埃萊爾感覺光線貼近胸口,他等著那熟悉的暖意,卻等到了空白。
沒有符文跳上皮膚。水晶球一瞬間轉為警示的深紅,神殿裡的空氣像被抽乾一半,連呼吸都被儀式規格化。神官的聲音清冷無情:「命星未能確認該名個體之存在...判定:無命。」這幾個字如鐵錘敲入心臟。
「無命者……」有人在人群後方低念,那聲音像冬夜裡的冰針。面具下的使徒拔出長槍,光鋒在殿堂的金屬與石材間反射出冷色的光。秩序不是溫柔的裁判,而是一把刀,裁去與整體不合的邊緣。
埃萊爾只覺得時間被拉長。他看見人群的臉被恐懼與好奇撕扯,一些曾經的鄰居在眼神裡閃過短暫的遺忘,像被某種公共記憶選擇性抹除。心頭的記憶變得脆弱,他像站在懸崖邊,下面是被命星判定的黑洞。
在槍尖落下的瞬間,殿門被猛然撞開,一個身影像野獸般衝進光影。卡爾,臉上的血跡還未乾,球棒在手,直接把自己擋在埃萊爾和那把冷槍之間。金屬與木材碰撞的聲音像重鼓,卡爾毫不猶豫,喊出那個名字:「埃萊爾!」
那一喊裡沒有隆重的誓詞,只有一種生理上的本能:有人不能消失在我眼前。卡爾的臉上有一種複雜的表情,憤怒、恐懼以及那深不見底的堅定。他一把抓住埃萊爾的手,硬把他從石板上拉下。兩人撞出殿外,夜風像切割過胸口的冷刀,但比起剛才的空白,這冷風至少是真實的。
街道上的聲音瞬間炸開: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高聲議論。神殿的廣播發出冷冷的命令:「無命者逃逸中!全面封鎖!」鐵靴踏在石板,追兵在月光裡像黑色的影子,追逐的節奏有點像心跳。
在逃跑的瞬間,埃萊爾感到胸口有一股奇怪的熱度,那熱度從內向外擴散,不像火,也不像光。是某種反常的脈動,像一條正在回流的河。卡爾把他拉進巷弄,兩人跌坐在濕冷的石階上,埃萊爾聽見自己的心像鼓槌在胸腔反彈。他的手在胸口摸到一處,有一道細小而硬的凸起,黑金色的光從中散出,像裂開的金屬痕跡。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那不是神官的光,也不是某種技術員的印記。它像是一段空白的缺口,像是被拒絕的證據,也是某種相反力量的開端。卡爾看著他的臉,眼裡有淚光,也有一種近乎原始的保護慾:「別多想,我們先走再說...」語氣短促卻堅決。
他們奔進更深的巷子裡,城市的邊緣在暗處碎裂。埃萊爾的世界在那一刻化為兩種可能:被命星抹去,或是在這場混亂中找到某種可能的對抗。後者像一條狹窄的路,但至少還有腳可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