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好像會讓人變得很多愁善感啊!」
雨季毫無預警的來了。
淡水從這個時間點開始就被宣判,接下來的日子幾乎都要被雨水包圍。
我不是一個喜歡雨天的人,潮濕的褲管和雨水獨有的鏽味對我來說實在很難跟浪漫聯想在一起。若非必要,下雨天我絕對不會出門,因此三餐幾乎都是自己料理。租屋處是一棟蓋在山坡上的老舊公寓,進門後從客廳到廚房整體呈狹長形。廚房有一扇窗,對外就是一片樹林和百來階的超長樓梯,往上會直達淡江大學附近。
雨天在家做菜時,能聽到水滴打在樹葉上清脆的聲音,雨水像玻璃彈珠滑落到石階上,再變形匯聚成氣勢滂礡的洪流向下奔走。一直以來喧囂的日常聲響被沖刷,乍聽貌似只留下雨的獨歌。我經常覺得不可思議,那種覆蓋好像不是用巨大的能量壓過彼此,試圖消滅對方,只是鑽進聲音間的微小縫隙,潛藏在某些被截斷的頻率裡面,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應該就是雨聲浩大,聽著卻讓人感到平靜的原因。
週六下班時幸運地趕上雨的喘息,在沒有被狂風暴雨狠狠侵犯之前就抵達住所。當時害怕大雨隨時會傾盆而下,隨手抓了雨衣就風塵僕僕地騎車離開,到家後才發現手中的雨衣越看越陌生。這件比我大上好幾個尺碼的雨衣分明就不是我的,甚至連顏色都不一樣,怎麼可能會搞錯?我為自己歸心似箭的糊塗苦笑了出來。後來一問,原來我誤拿的雨衣是另一位同事的,而我的雨衣還默默地掛在公司的雨衣架上。隔天正好放晴,他特地來我家取回贓物。當我拎著黑色雨衣走下樓時,看見他拿著我本應在公司的灰色雨衣。
「來你家的路上也剛好會經過公司,就幫你拿過來了。」
雖然他說只是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我仍被他簡單的善意深深感動,心想雨天好像也不總是這麼糟糕。
我很享受下雨天窩在家的感覺,在屋頂和牆面的保護下,一切紛擾好像與我無關。此時的雨下得越大越危險,我越著迷於活著的痛快。人好像總會在極端的時刻自我製造最濃烈的生命能量,像馬戲演員進行高難度動作前,基於十分信任自己的身體,所以能盡情擁有害怕又興奮得顫抖的感受。或許只要無限接近未知與恐懼,就會不知不覺把經歷的喜和悲、真實和虛幻在腦袋重新攪拌再定義。那樣的過程跟徒手摳去結痂一樣。清楚明白現在自己還活著後,反覆提問想怎麼活下去;從那一刻開始,人應該會更誠實且更貼近生命地過每一天。
與牠的相遇是在陰雨綿綿的下午,雨勢不大所以我沒有帶傘。潮濕的氣團籠罩周圍,手心黏黏的。寒冷刺骨的水滴從屋檐旁冷不防的狙擊頭頂與後頸,碰到的瞬間雞皮疙瘩蔓延。出門採購日常用品前看到有隻灰色的小貓安靜地待在一台轎車底,綠色眼睛在陰影中發亮,尾巴往前勾住全身,蜷縮著趴在地上。意識到我的注視後牠起身想跑,卻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動彈不得,牠著急得在原地用低鳴抗議。對不起哦嚇到你了。我在心中這樣想著,放輕腳步快速離開了。回來已是一個小時後,牠仍待在同個地方。好奇的我走近一看,原來牠的左腳骨折了。接下來幾天,牠都在附近徘徊。每天起床後,我會在陽台尋找牠的蹤影,牠通常靜靜地看著遠方,或是在高處虛弱的叫喚。再隔幾天,牠消失了,從此再也不見身影。
我想起小時候家人跟我說過,貓和狗這類被人類馴服已久的動物,靈魂中是有人性的。臨終之際,為了不讓陪伴已久的主人觸景傷情,會離開熟悉的家,一個人默默地迎接死亡。不知道小貓是不是從哪裡離開的;在牠離開之後,有曾經放下過心中高傲的善良與倔強,等待著被找到嗎?我不清楚這算不算勇敢,在這個世界,小小的牠和看著牠的我,都在遵守某些規則活下去。如果可以,我想盡量不讓自己感到遺憾。面對龐大如生死的考卷,如果不去接受某些題目現在就是寫不出答案,可能就得抱著如鯁在喉的疑惑過完一生。在規則和必然之外,我還想要去相信人是可以穩穩地踩在地上,同時做著誇張的夢的;而那樣的夢,即使沒做完也不會覺得掃興。
雨大概還會下一陣子吧,在真正開懷之前,我會努力找到這個陰鬱天空中的一點裂縫,然後輕輕地,用雙手撕開晴空萬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