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飼育辦法_(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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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的午後,就這樣,在沉默中展開了。

這是一種全新的沉默——不再是炭治郎一個人時,那種空曠得能聽見時鐘滴答、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跳的死寂。那是名為「孤單」的靜。

如今的沉默,卻有了溫度。

是兩個人在同一個空間裡,各自呼吸、各自存在的安靜。沒有對話,也沒有刻意的距離,空氣裡卻多了一層柔軟的、幾乎能聽見彼此思緒起伏的共鳴。

炭治郎試圖讓生活恢復秩序。他逃回臥室,拿出學生的作業本,強迫自己批改。


「……這句的譬喻法不太對……」 他握著紅筆,低聲呢喃,但視線卻始終對不準焦。

他的耳朵,在背叛他。

無一郎的一舉一動,全都被放大。

——那幾乎聽不見的走動聲。

——翻動塑膠袋的窸窣。

——電視打開的咔噠聲。

緊接著,是電視新聞的低語。油價、政策、週末交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內容。音量不大,卻恰好填滿整個客廳。

炭治郎的手停住了。紅筆在紙上留下一道短促的痕跡。他靜止幾秒,終於,慢慢放下筆。

他根本無法工作。


他起身,假裝只是要去廚房倒水。腳步刻意放輕,卻覺得自己像在踩雷。

客廳裡,無一郎盤腿坐在地舖上,身上還是那套黑色帽T和舊牛仔褲。他仰著頭,專注地看著新聞。神情太過專心,幾乎像在觀賞某場偉大的劇作。

炭治郎剛踏出臥室的那一刻——

無一郎的頭「唰」地轉過來。

那雙薄荷綠的眼,明亮、冷靜、精準地鎖定了他。

就像一隻正在打盹的貓,被主人的腳步驚醒。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那視線如一條細緊的線,從客廳一直延伸到廚房。

炭治郎能感覺到它,像光,也像重量。

他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起水瓶、倒水——每一個動作都被那目光追隨。

他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舞台中央,在無聲的聚光燈下,表演一齣名為「假裝自然」的默劇。


週日也在一片混亂中度過。這混亂並非來自無一郎的吵鬧或破壞——事實上,他安靜得近乎可怕——真正的根源是那道視線:永不間斷、毫不掩飾,彷彿理所當然地落在他身上。

炭治郎在客廳地板上批改作業,無一郎就坐在地舖上安靜看著他;他到陽台收衣服,無一郎便抱膝坐在落地窗內側,仍舊看著他;他在廚房備午餐,無一郎靠在門口,目光不移。甚至當炭治郎受不了,躲進浴室想孤獨五分鐘,門一開,無一郎就站在不遠處,以那雙清澈的薄荷綠眼睛耐心等他。

「你……你不要一直這樣看著我!」炭治郎在週日下午終於崩潰。

「可是,這裡只有你。」無一郎理所當然地答,「我不看你,要看什麼?」

於是炭治郎在自己家裡,像被指定為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唯一展品,硬生生熬過了他人生中最漫長的四十八小時。


然後,週一來了。

清晨鬧鐘一響,炭治郎的恐慌達到頂點。

他必須去上班——這是作為成年人與老師無可逃避的責任。

他幾乎僵硬地起床、刷牙、更換那套適合教學的襯衫與休閒褲。無一郎早已醒來,穿著週六買的 T 恤與棉褲,安靜坐在地舖上,看著他在屋裡忙碌穿梭。


炭治郎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鉛。

他走到玄關,蹲下穿鞋,清楚感到那道視線停在背上。他該怎麼辦?

他不能給鑰匙——那是最後的底線。

這意味著,他必須把無一郎一個人留在屋裡,還要從外面上鎖。把一個活生生的人關在自己的公寓裡,這到底算不算監禁?

「那個……」他繫好鞋帶站起來,卻不敢回頭,聲音乾澀,「我、我要去上班了。」

「好。」身後傳來平靜的回應。

「午餐在冰箱裡。微波爐你會用吧?」

「會。」

「水已經燒好放在保溫瓶。不要碰瓦斯爐。」

「好。」

「電視可以看,但別開太大聲。」

「好。」

炭治郎忽然發現,自己每一句交代都像在吩咐一個獨自看家的孩子,或者一隻乖巧的寵物。他挫敗地抓了抓頭髮,終於轉身看向客廳中央那個安靜的人。

「我晚上才回來,可能會晚一點。」

無一郎點頭,那雙薄荷綠的眼在晨光裡依舊清澈:「嗯。等你回家。」

這句話輕輕撞了一下他的心。

他深吸一口氣,走出大門,把鑰匙插進鎖孔——「喀噠」。清脆的上鎖聲響起。門外是他必須面對的現實世界;門內是他撿回來、又親手鎖住的麻煩。

炭治郎靠在門外牆上,只覺一陣暈眩。他真的把一個人鎖在了自己家裡。


那一整天,炭治郎都像是靈魂出竅般地度過。

第一堂課教的是古文,他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著板書,腦子裡卻全是公寓裡的畫面。他會不會覺得無聊?有沒有記得吃午餐?會不會……試著爬窗?(這裡可是十樓啊!)

午休時,同事們聚在一起閒聊。

「竈門老師,你今天臉色不太好啊?昨晚沒睡好?」 「啊……哈哈,是、是啊,有點失眠。」他勉強笑著,臉上的表情僵硬得像面具。

他找了個藉口離開,躲到走廊角落,掏出手機,盯著那片漆黑的螢幕。當然,不會有任何訊息——無一郎沒有手機。此刻他和公寓裡的那個人,徹底失去了聯繫。

一股不安的潮水湧上心頭。萬一,他並不是表面上那樣的人呢?萬一他其實是個壞人?會不會趁自己不在,把家裡——不,不可能,他不像那種人……

炭治郎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荒謬的想法,卻又立刻被另一個念頭襲擊——萬一他根本不是什麼「不能回家」?萬一他只是等著我離開?萬一他想辦法打開了門,然後……就這樣走了?

炭治郎的心,驟然一沉。

他會不會真的就這樣離開?等他下班回家,推開門,屋子裡又只剩下那種空無一人的寂靜?

這個念頭帶來的恐懼,遠遠超過了被洗劫一空的可能。他發現自己害怕的,根本不是失去財物,而是再次回到那個只有時鐘滴答聲、空曠得令人發慌的孤單小窩。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一響,他幾乎是抓起公事包就往外衝。

「竈門老師?不一起走嗎?」

「抱歉!我家裡有點急事!」

他拒絕了所有邀約,用幾乎競走的速度衝向車站,擠進擁擠如沙丁魚罐頭的電車。汗味、香水味混雜在空氣中,他的心臟卻跳得幾乎要窒息。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又在害怕什麼?

他衝出車站,跑上公寓的樓梯——連電梯都等不及。站在家門前,提著公事包的手因用力過度而發白。

他顫抖著把鑰匙插進鎖孔。

裡面會是什麼?空無一人的寂靜,還是……

他深吸一口氣,轉動了鑰匙。

「喀噠。」

他推開了門。


屋子裡一片漆黑。傍晚最後的餘暉照不進狹窄的玄關,空氣凝滯,靜得可怕。

炭治郎的心猛然一沉——走了。他果然還是走了。

那股熟悉的失落感立刻漫上胸口,沉重得讓他幾乎透不過氣。他沒有開燈的力氣,只是呆立在玄關,像個被時間遺棄的傻子。然後,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順從那該死又改不掉的習慣,沙啞地說:

「我……我回來了。」

——喀。

一聲輕響。客廳裡那盞小小的黃色燈亮了起來。

炭治郎猛地抬頭。

只見無一郎坐在地舖上,還穿著那件 T 恤和棉褲,頭髮有些凌亂。電視開著,畫面閃爍,音量卻被調成靜音。顯然,他是被那聲開門喚醒的。

他揉了揉眼睛,神情裡還帶著些未散的睡意。那雙薄荷綠的眼睛在燈光下閃了閃,準確地捕捉到玄關處那個僵在黑暗中的身影。

他沒有笑,也沒有立刻起身,只是靜靜地看著炭治郎,用一種平淡、近乎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一句話:

「你回來了。」

那聲音輕得幾乎會被夜色吞沒,卻像一道光,直直穿進炭治郎的胸口。

他愣在原地。那股從早上七點開始積累的焦躁與不安,十個小時來壓抑的偏執與恐懼,在這一句平靜的「你回來了」面前,徹底崩潰。

他感覺自己繃緊了一整天的肩膀瞬間鬆開,暖意從腳底一路竄上眼眶。

他笑了——那是一個真實、疲憊,卻又安心到了極點的笑容。

「嗯。」

他終於抬手打開玄關的燈,柔和的光劃破暮色,驅散腳邊的陰影。

「我回來了。」


客廳的小燈溫暖而安靜,淡黃的光暈落在無一郎身上,映出他低頭伸懶腰的動作,布料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取代了白日裡折磨炭治郎的死寂。

「……我……」他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話。清了清喉嚨,試圖重新撿回身為成年人與屋主的鎮定。「我去做晚餐。」

「嗯。」

身後傳來平靜的回應。

無一郎已經站起身,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踩過地板,像一縷月光無聲掠過屋內。

炭治郎走進客廳,把公事包隨手放在沙發旁,伸手扯鬆領帶。每個動作都顯得有些僵硬,他能感覺到,身後有一道影子正默默跟隨。

他進了廚房。無一郎也走了進來,像週日那樣,停在門口。

他靠在門框上,仍穿著那件黑色的帽T,開始了他最擅長的事——凝視。

炭治郎的背脊微微繃緊,但這一次,那種感覺不同了。不再是被審視的焦慮,而是一種「被看見」的意識——一種他不再孤單一人的清晰認知。

他從冰箱裡拿出週末買的食材。那時他不知為何多買了一倍的份量,彷彿早已為此刻做了準備。他拿出兩人份的烏龍麵、香菇和一些肉片,擰開水龍頭,開始洗菜。


「你……今天還好嗎?」

水聲掩蓋了他的聲音,使它顯得格外突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只覺得必須說點什麼。

「嗯。」

「午餐有吃嗎?我留的那個。」

「吃了。」

「你有看電視嗎?」

「有。」

簡短的回答,沒有情緒,卻不顯冷淡,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炭治郎忽然想笑——這感覺就像在跟一個漂亮得過分的AI機器人對話。

他開始切香菇,刀子落在砧板上的聲音「叩、叩、叩」,有節奏地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那聲音填滿了公寓,也讓他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個聲音——不再孤單。

「我看了新聞。」無一郎忽然開口,聲音仍舊平淡。

「喔?」炭治郎停下動作。

「油價漲了。」他報告似的說,「還有一隻走失的貓,三個禮拜後被找到了。他們訪問了飼主,她一直在哭。」

炭治郎關掉水龍頭,怔住了,轉過身看著他。無一郎只是安靜地站著,那張漂亮的臉上沒有表情,像是在描述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她說……」他微微歪頭,「她很高興,牠回家了。」

炭治郎的心臟再次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知道,無一郎是在說那隻貓。但他又彷彿,用著那種奇異的方式,說著他們的故事——在說「回家」。

「……是、是嗎。」炭治郎的聲音比他預想的更沙啞,「那很好。能被找到,有個家可以回,是好事。」

無一郎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炭治郎的耳根發燙,匆忙轉回去點火,卻點了兩次才成功。火光跳起的那一刻,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那一晚,他們像週末那樣,在客廳的矮桌前吃飯。電視開著,吵吵鬧鬧地播放著綜藝節目。

兩個人都沒說什麼話,但這份沉默不再是空洞的。它是滿的——滿是筷子碰撞碗緣的聲音、兩人咀嚼的細微聲,以及電視機裡傳來的模糊笑聲。

炭治郎小口地吃著烏龍麵,忽然覺得,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覺得下班後的晚餐竟能如此安穩。他不必再匆忙地填飽肚子,只為結束那份一個人的儀式。此刻,他真正地「在家」。


晚餐結束後,無一郎自然地站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碟。

「啊,我來就好!」炭治郎慌忙伸手去接。 無一郎卻輕巧地側身避開,神情專注而平靜,動作流暢得幾乎優雅。很快,流理台那邊響起了水聲。

炭治郎怔在原地。

他靜靜地聽著那來自廚房的「嘩啦啦」聲,心裡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他的目光落在客廳中央那張被疊得整整齊齊的地舖上——顯然是無一郎白天自己整理的。又轉向那扇早上被他從外面鎖上的門。

早上,他把一個大男人鎖在了自己的家裡。而現在,那個男人等他回家、幫他開燈,還在幫他洗碗。

炭治郎抬起手,掩住臉。肩膀微微發顫,他也分不清自己是想笑,還是想哭。

他那安靜、孤單、井然有序的生活——好像已經回不去了。

廚房裡的水聲漸漸停下。

他仍維持著埋臉的姿勢,聽見赤腳踩在地板上的輕聲。無一郎走了出來,手裡拿著擦手巾,仔細地擦拭著指縫。那份專注與自然的熟練,讓他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暫時不能回家」的人。

他什麼都沒說,完成了動作後,像一隻完成任務的貓一樣,靜靜地回到客廳中央的地舖坐下。

沒有開電視,也沒有開口搭話。只是存在於那裡——那個會呼吸、會移動、會等他、會幫他洗碗的「存在」。


炭治郎緩緩放下手,臉上還留著被掌心壓出的紅印。

「那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我還有一些學生的作業要改。」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報備」一下。

無一郎抬起頭,薄荷綠的眼睛在燈光下清亮如水。

「嗯。」

炭治郎點了點頭,從沙發旁撈起公事包,拿出紅筆與一疊作業本,盤腿坐在矮桌前,打開檯燈。微黃的燈光落在紙面上,也落在他微微僵硬的指尖上。

就這樣,週一的夜晚靜靜展開——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奇妙的新「日常」。

他低頭,專注地批改著作業。

「……這句排比挺順的,不錯。」

「……這個錯字,罰寫十遍。」

他不再需要戴上耳機,用音樂去填補那片令人心慌的寂靜。因為此刻,房間裡有聲音。

有紅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有他身後,那幾乎聽不見、卻又清晰存在的呼吸聲。


時間緩緩流逝。炭治郎沉浸在工作裡,但心的一部分始終保持清醒,與身後的那個人緊密相連。

他用餘光瞥了一眼。無一郎從地舖上起身,走到客廳角落的小書架前——那裡堆著炭治郎平時用來放舊課本和過期雜誌的雜亂收藏。

無一郎抽出一本雜誌,封面似乎是《國家地理》。他走回來。

炭治郎以為他會回到地舖上,卻看見他在自己身側、約一公尺遠的地板上,安靜地坐了下來。

他盤起腿,藉著檯燈的餘光,翻開雜誌,一頁、一頁地看。

炭治郎的背脊微微僵硬。……也好,總比被盯著看要好。他努力讓自己重新專注於批改。

「沙沙——」

「嘩啦——」

紅筆與翻頁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細微、規律,卻異常和諧。

大約二十分鐘後,翻頁聲停了。炭治郎感覺身邊的人又站了起來,走回書架,把那本雜誌放回去,又取了第二本——旅遊雜誌。

他回到炭治郎身邊。這一次,坐得更近了。僅隔半公尺。

炭治郎甚至聞到了他髮絲上殘留的柚子沐浴乳香氣——那是他自己的味道。

紅筆在他指間微微一滑。呼吸不穩。專注線被徹底打亂。他能感覺到另一個人的體溫,就在伸手可及的距離裡,溫柔卻強烈地存在著。

……他到底在做什麼?

炭治郎假裝調整姿勢,往旁邊挪了些許距離。心跳卻越來越快。

十分鐘後,無一郎又站起來。第三本。

炭治郎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開始跳動。他根本看不進作業上的字——這傢伙分明是在……


他回來了。

但這次,無一郎沒有在他身邊坐下。他繞到了炭治郎的身後。

炭治郎一愣,正要回頭——

一股溫熱的重量,帶著結實的觸感,輕輕地卻毫不猶豫地貼了上來。

是無一郎的背。

他就這樣,靠在炭治郎背後坐下,姿勢自然得彷彿理所當然。打開雜誌,繼續閱讀。

炭治郎整個人瞬間僵硬,紅筆筆尖在紙上重重一點,暈開一片鮮紅。

他能感覺到。清晰得幾乎殘酷。

隔著兩層薄薄的棉布,對方的脊線、肩胛骨、呼吸的起伏,以及那比自己略低、卻鮮活得幾乎要燙手的體溫。

溫暖,像電流,從背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砰——砰——砰——

心臟瘋狂敲擊胸腔,臉頰瞬間發燙,血液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沒。

炭治郎的腦子像被電流擊中一樣,亂成一團。這不是過敏,他確信。這是一種更危險、更無所遁形的生理反應——那種能把理智整個融化掉的溫度。

他該推開他。他該嚴正地說:「人與人之間要有距離!」他是老師,該有分寸,該有立場,該——

……可他動不了。

那股靠在背上的重量,是那樣安穩。那不是壓迫,而是——依賴。

一種溫柔又固執的依賴,就像一隻流浪了太久的貓,終於找到牠認定的安全之地,蜷縮下來,拒絕再離開。

炭治郎僵直著背,幾乎不敢呼吸。他悄悄地用眼角去看,無一郎的臉就在他肩後不遠,垂著眼睫,神情專注又平靜。那雙薄荷綠的眼睛並沒有在看他,只專注在雜誌頁上——就像他只是靠著一個舒服的枕頭。

炭治郎低頭,視線落在作業本上的一句詩:「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他盯著那些字,卻突然發現,自己一個字也看不懂了。

他的背後傳來規律的呼吸,那是屬於另一個人的節奏,緩慢、平穩,卻真實地貼在自己身上。那股熱度透過布料滲進皮膚,順著脊椎一路竄上腦海。

心跳快得不像話。臉頰的熱度幾乎能點燃空氣。紅筆在他手中顫抖,他握不穩,筆尖抖出一道紅痕。

他該推開他。這樣的距離——太近了,近得幾乎能聽見彼此心臟的聲音。

就在他的理智和慌亂幾乎打成一團時,那個靠著他的人忽然開口了。


「可以嗎?」

無一郎的聲音很輕,很平淡,彷彿只是問今天天氣如何。

他甚至翻了一頁雜誌,「嘩啦」的一聲,讓炭治郎整個人彈了一下。

——可以什麼?!

是問能不能靠著我嗎?!你、你都已經靠上來了啊!

炭治郎的嘴唇微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僵硬,無一郎又補了一句。這一次,語氣裡多了一點什麼——那不是請求,也不是依戀,更像是一種單純又真實的陳述。

「我覺得這樣……比較有『陪伴』的感覺。」

那個詞,像是一把鑰匙,準確地插進了炭治郎心中最緊鎖的地方。

陪伴。

這個詞讓他整個人都崩塌了。那股突如其來的震動,比任何身體接觸都更猛烈。

紅筆在他手裡一抖,筆尖劃開了一道長長的、歪斜的紅線。

他努力維持著呼吸,卻覺得胸口像被什麼堵住。

他怎麼可能拒絕?

他怎麼能對一個說出「想要陪伴」的人說「不」?

尤其當他自己,也早已渴望了這句話太久太久。

炭治郎垂下頭,用瀏海遮住臉。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你、你……你隨意……」


那是一場無聲的投降。

他的二十六年人生,被這一句話徹底推翻。

他不知該害怕、還是該慶幸。

只知道——他不討厭這個感覺。

那股溫暖的、穩定的重量貼在背上,真實得不像夢。它在說:

「你不是一個人。我在這裡。」


炭治郎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但一切已太遲。

無一郎微微動了動,似乎在尋找更舒服的姿勢。那股背後的熱度更貼近了,沒有縫隙,像是兩塊被時間焊死的金屬。

時間拉長成黏稠的麥芽糖,一秒一秒地滑過。

炭治郎幾乎忘了呼吸。手仍舊握著筆,卻早已無法思考。

他能聽見無一郎的呼吸聲,感覺到那節奏的起伏——吸氣、呼氣——逐漸與自己的節拍重疊。那股溫度,既是他從未擁有過的安慰,也是讓他無法逃避的折磨。

他在心裡默念:他真的在看書嗎?他知道這樣有多近嗎?他知道這樣會讓人——

「嘩啦——」

翻頁聲。那極輕的一聲,偏偏像是針,扎在他跳得發狂的心臟上。

炭治郎終於受不了了。

「我、我改完了!」

他猛地合上作業本,「啪」的一聲在空氣中炸開。背後的重量也跟著晃了一下。

「啊——」炭治郎慌張地補救,「我、我是說,今天的工作都結束了。」

他手忙腳亂地收拾作業本,紅筆幾乎掉在地上。整個人像是要逃離現場。

「嗯。」

無一郎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依舊那麼平靜,沒有移動,沒有離開。

那個「嗯」輕得像嘆息,卻穩穩地留在了炭治郎的背上。

炭治郎整個人僵在原地。腦袋裡像是塞滿了棉花與閃電——他現在該怎麼辦?難道他、他要就這樣靠著自己……直到睡覺嗎?!

「那、那個……」他的聲音抖得幾乎破音,「我、我要去洗澡了!對,洗澡!」

完美的藉口,天衣無縫。逃離現場的金色門票。

他幾乎是從地上「彈」起來的,像一隻被燙到的貓。背後那股安穩的重量,也在同一瞬間輕輕離開。

空氣重新流動,背後卻一片冷涼。那道溫度消失得太快,快得讓他胸口一緊。

……為什麼,他竟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失落?

他立刻掐斷這個念頭。不能想。不能往那裡想。

「你、你也早點……早點休息!」


他慌亂地抓起換洗衣物,視線死死盯著地面,連一瞥都不敢給無一郎。下一秒,他幾乎是用衝的,逃進了走廊。

直到手指摸到浴室的門把,他才猛地停下。

背後的燈光從客廳灑來,靜靜地落在他腳邊。

他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壓平嗓音裡那股顫抖。

「……晚安。」

兩秒的沉默。

「晚安,炭治郎。」

那聲音如常,平淡卻準確,落在他背後。沒有多餘的情緒,卻在靜謐的空氣裡,一寸一寸滲進心裡。

炭治郎幾乎是「逃」進浴室的。他反鎖了門,整個人靠在冰冷的磁磚牆上。

「咔嗒」一聲,鎖芯歸位,像是某種喘息的終止符。

他打開蓮蓬頭,水流傾瀉而下,「嘩啦啦」地拍在地面上。水霧逐漸瀰漫,模糊了鏡中的自己。

他卻沒有立刻洗,只是站在那裡,任水聲掩蓋自己的呼吸。

手指摸上臉頰,那裡滾燙得不像話。那不是熱氣,也不是水蒸氣。

……完了。

他低聲喃喃,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那種心跳的速度、那種體溫的記憶、那句簡單的「晚安」——

全都在他胸口盤旋,像一場不肯散去的、無聲的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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