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碗筷輕碰的聲音細微而溫和，連窗外的風似乎都靜了下來。程言手肘撐在案邊，嘴角微微上揚，目光裡是一種說不出的溫柔與安靜。這樣的片刻，像極了凡塵中一對舊人久別重逢後的尋常日子。
忽然，前院傳來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少羯哥哥，你好好挑，不能有小蟲子！」。
那聲音清脆甜軟，伴著風和花香穿過竹簾。
沐離淚正咬著最後一塊糖醋排骨，動作一頓，抬頭朝聲音方向望去，嘴裡還含著甜香「少羯……怎麼來了？」。
程言拿起巾子，俯身輕輕替他擦去唇角的油漬。
那一刻，他的眼神很深，藏著某種他不打算說出的笑意。
他想起三日前，自己抱著幾乎失去意識的沐離淚從結界裡出來，正好撞見那兩人。當時霧霧臉紅得像熟透的桃子，少羯憋著笑，又不敢看他。
他當然知道少羯為何會來，但此刻他只淡淡地說「你自己問吧。」。
沐離淚眉頭一挑「怎麼了嗎？」。
沐離淚他正想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盤，程言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穩定「我來，你去外頭看看她們。」。
沐離淚愣了愣，忽而笑開，眸底一閃那熟悉的靈動。
「那我去囉。」他笑著站起，腳步帶著些尚未恢復的虛軟，卻也透出一種久違的輕快。
門一開，一陣陽光鋪滿屋內。
沐離淚微微眯眼，那溫度太久沒見，他抬手在眼前遮了遮，掌心透著細碎的光影。桃居外頭的花正盛，風裡帶著粉色花瓣與蜂蜜似的甜香。
「沐哥哥！」
霧霧的聲音立刻傳來，清脆又帶著雀躍「我們在挑花瓣，要做鮮花餅，一起來啊！」。
那一刻，沐離淚像被這句話喚醒了什麼。他的笑容自然地綻開，那是真正從心底散出的笑，乾淨又明亮。
少羯轉身時，正好看見他朝陽光裡走來。白髮被光照得閃閃發亮，襟口微敞，風從袖間掠過，帶起幾縷髮絲。少羯怔了一下，然後不自覺地彎起嘴角。
那一瞬間，他心裡欣慰，那是這五百年來最美的笑容。
「少羯，你怎麼來了？」沐離淚問，語氣裡全是輕快與關切。
少羯剛想答，霧霧搶著開口「因為我⋯⋯」⋯⋯
「因為過幾日是這丫頭生辰，我來陪她過。」少羯急忙打斷，聲音不大卻乾脆，還略帶一絲慌亂。
沐離淚看著他倆，眼神裡全是笑意「你們感情這麼好？」。
霧霧挺起胸，一臉理直氣壯「那當然！像我這麼可愛的妹妹哪裡找！」。
少羯無奈地笑，搖搖頭「是是是，你最可愛。」。
沐離淚支著下巴，嘴角一勾，語帶狡黠「是嗎？那霧霧，妳上次說的糖豆是怎麼回事？」。
霧霧一怔，神情從得意轉為慌亂，眼珠一轉，忽然驚叫「沐哥哥，不能說啦！」。
她瞄了少羯一眼，少羯臉上瞬間變色「好啊，妳這丫頭，竟在背後說我壞話！」。
「啊！」霧霧化作一團白煙笑著逃開，笑聲一路遠去。少羯無奈又好氣地追上去「妳給我站住！」。
院裡頓時一陣鬧哄哄。
沐離淚站在原地笑得前仰後合，眼角微彎，笑到幾乎流出淚來，那笑聲清亮，像水波漣漪，輕輕一層一層蕩進陽光與花影裡。
程言這時從屋裡走出來，手中上還拿著巾子擦手，他停在門檻邊，靜靜地望著院中的畫面，沐離淚被春光包圍，笑得無防無憂。
他的唇角緩緩彎起，眉目間的冷色都散了。
那一刻，所有的風、花、笑聲、陽光，都像是為了沐離淚一人而存在。程言的指尖微微一顫，他看著這一幕，胸口忽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情緒，那是酸楚裡夾著溫柔的疼，像是所有等待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回報。
他想，若時間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
鬧了一陣後，霧霧扯著嗓子宣布「既然殿下恢復記憶回來，那今晚一定要好好慶祝！我去準備一桌好吃的！」。
她說著已經轉身往廚房跑去，裙角一掠，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沐離淚笑著在後頭喊「那來烤肉吧！」。
「烤肉？」霧霧回頭眨眨眼。
「桃林的花開的正好，香氣混著火氣，味道一定好極了。」沐離淚笑。
這提議一出，連少羯都露出興致勃勃的神色「也好，我幫忙架火。」。
就這樣，晚上的約定定下了。
霧霧在廚房裡忙碌，揉麵、拌花瓣、灑糖粉，準備做鮮花餅，香氣漸漸瀰漫開來，花香、糖香、麵香交錯成一股柔和的甜意，飄進院中。
她還特地招了幾位弟子去備炭火與食材。
院裡，石案旁。
少羯與沐離淚正對弈五子棋。
午後的風輕輕拂過，石桌上散落幾片桃花瓣。
陽光從枝間篩下，斑斕的光影落在兩人之間。
沐離淚的指尖纖長，落子時一派冷靜，可棋盤上黑白交錯，不出幾步就又被少羯困住。
少羯雙手抱臂，笑得意味深長「這是，又輸了。」。
沐離淚抬頭，嘴角微微一撇，那表情幾乎快皺成一團「我明明算得很準的……」。
「算得準？」
少羯挑眉「你第三子下錯邊了。」。
「那是我讓你！」沐離淚立刻挺直背，眼神閃閃。
少羯失笑「是嗎？」。
他心軟，終於在下一局裡故意留了個空隙。沐離淚一落子立刻眼亮，贏了！」。
少羯乾脆放下棋子「好好好，你贏了。」。
那一刻，沐離淚的笑容燦爛到幾乎讓人移不開眼，那笑裡沒有免強、沒有距離，只有單純的快樂與一絲稚氣。
坐在旁邊的程言靜靜看著，唇角微微彎起，那一笑淡淡的，卻藏著一股溫柔的心酸。
他終於開口，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少羯，你……」。
少羯抬頭，立即識破他話裡的笑意「殿下別這樣看我，我只是怕他輸太慘。」。
程言搖頭，聲音低而溫柔「他從前輸棋也不會皺眉，如今倒像個小孩。」。
沐離淚聽了，嘴角一噘，作勢要拿棋子丟他「你還笑我！」。程言伸手接住那枚棋子，指尖微微一暖，眼裡閃過笑光。
「好，笑你。」他說，語氣裡卻柔得幾乎化成一縷風。
陽光灑落，風過桃枝，花瓣一片片落下。沐離淚抬頭，滿天粉色隨風翻飛，落在他髮上、肩上，落在他白得幾乎透明的指尖。
他靜靜望著那一片花色，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安寧。
*
靈Milen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