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19|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她幾十年沒回到北投了

她幾十年沒回到北投了,這地方也和她記得的不一樣了。二十歲的時候,她一個晚上可以做好幾組客人,乘機車馳騁在北投巷子,也因為北投的繁華,她才能拉拔幾個弟弟妹妹上大學。幾十年過去,她六十多歲,以前熟悉的機車招呼站都收了,現在老了腿腳不便,想起這個地方的溫泉有療效,只是,她還有辦法走上坡嗎?

 

「小姐,要坐車嗎?」

 

這位司機以前從來沒見過,但他做了十多年,快退休的時候被國營企業裁員,這車行也剛收一個月,他沒事就出來看看有沒有客人,或許有學生還沒畢業,還需要有人帶他們回家。

 

她點點頭上了車,感激上天的眷顧,但心底再清楚不過,就連這樣的緣份,也很快就會消失了。

 

一眨眼,就是一生。

 

走進旅館,溫泉從水龍頭汩汩流了出來,熟悉的味道,黃金般的時光。

 

那時來台灣的美國大兵只有五天假期,台北的日子一下子就過去了。

 

二十一歲的亞倫上飛機,發現上校就在自己旁邊,上校叫他不用緊張,放假的時候不分官大官小,都是來這裡玩的,而且等一下就可以換上便服,享受這個世界的和平、美食,還有女孩。

 

陽明山一頭是故宮,一頭是溫泉,歷史就是這樣流淌的吧,不知道我下次還有沒有命從戰場回來?但博物館的古董,一定會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吧。好不容易離開地獄一樣的越南,誰管他中國五千年的文化,來到台北,亞倫只想好好地睡覺、洗澡,畢竟他有十個月沒洗過熱水澡,所以第一天就洗了四次。溫泉水有綠的、有白的、透明的。在這種地方,連敵對的印第安部落都要放下武器。如果全世界都是溫泉就好了。

 

安德魯在台灣待了一陣子,儼然是個台灣通,他說只要花錢,這裡的女人可以幫自己洗澡,當然還有別的,亞倫想,錢留著有什麼用,好玩最重要。駐台美軍通常聚集在中山北路,但北投這邊更接近台灣人、日本人,不會遇到那麼多美國人,而且花費更便宜。

 

從現在開始,亞倫只想放鬆。

 

亞倫在外面抽菸,北投的雨飄了下來,年輕女孩坐著機車,抱著前面男人的腰,他們用一樣的語言溝通。這裡的女孩和好萊塢明星一樣,燙捲頭、畫眉毛,看起來像個娃娃。但是台灣歌聽起來好哀怨,也許是這樣的哀怨,才能讓人珍惜眼前的歡樂。

 

亞倫跟著女孩往石階而上,她的手搭在濕答答的繩子上面,走到朋友預約的旅館門口,脫下鞋子,亞倫忽然明白,她就是今天叫來的小姐。

 

亞倫裝作沒事,在吧女之後進了旅館,他發現吧女和車夫有說有笑,看到亞倫卻害羞起來,但是那有什麼差別?反正衣服都是要脫掉的,但女孩大概沒在車夫面前脫過衣服吧。

 

脫了衣服,開始洗澡,安德魯說想拍照,跑去房間拿相機,因為全世界一定沒人像我們一樣脫光了拍照。一個女孩死都不願意面對相機,剛來的那個像是連她的份一起努力。後來熟了以後,大家在浴缸裡面玩起來,而且,這說不定是我最後一張照片,可以讓家人知道我的消息。想到這裡,亞倫笑得更開心了。

 

那時候大兵對年輕的她說,你好漂亮,我想留下來,但是不去美軍特別接待處報到,我一個美國人在這個小小的島上,一定一下子被抓到,不知道下次還有機會見到你嗎?他對她發誓,三個月後,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來找她。

 

這種話她早就聽多了,對這些大兵來說,北投是他們的天堂,所以他當然不想結束假期,回到地獄。但是她們如果有機會離開,絕對不會回來。對這些女人來說,北投是她們的戰場,身體是她們的武器,高跟鞋和口紅就是槍和子彈,就算大兵走了,她們依然留在戰場,脫下衣服,面對鏡頭,成為她烙印在身上的恥辱,就算離開北投,她在別人眼中一輩子都是吧女,就算賺了錢,一肩扛起家計,也永遠抬不起頭。

 

只有靜靜流淌的溫泉,毫不在意,洗去塵世的憂傷,淹沒她年老的身體。

 


 

圖片來源:Beitou Park@維基共享

責任編輯:肥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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