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事21：魂降故里
「……呼，真是好月色。有沒有酒啊？」打開十二家門，窗口倚坐一名氣質高雅的女子，身穿孔雀藍鑲金線緞面荷衣，一頭棕髮隨意地披瀉而下。
即便是入夜，這樣的服裝也太過艷麗，不過穿在這名女子身上，不這麼濃烈的配色，恐怕襯托不了她的風華絕代。
──是大嬸？！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大嬸（本名綾波）搖著空酒杯，示意要我幫她倒酒。
「媽媽，酒都快不夠了。」十二勸阻，大嬸（元神是狐狸）低頭敲著煙管，小心翼翼地將煙絲塞入，完全不把十二的話聽進耳裡。
「男人吶，真是令人懷念啊──」大嬸（啊、皮膚很好☆）手指滑過我的臉頰，身上的酒味直衝腦門，「今晚就住下來吧。」
本來就有這個打算，但絕對不是因為大嬸（年齡不明）的關係，而是我在房子搭好以前根本沒地方可去。
手指好像滑進不該去的地方，怎麼辦～～救救我啊！
我不要跟羿有著同樣的命運～～
十二適時阻止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好了好了！人家是來作客，不是來給你玩的。」
「唉呀～～這麼嚴肅，我只是忽然覺得，阿寬很像我那個賣狗肉的當家。」
然後我們被迫聽完十個當家的故事：有賣狗肉、當醫生、遊藝人、傭兵、縣令、小說家、守墓人、畫師、農民、漁夫……共計十名勇者的光榮歷史。
大嬸（視覺年齡約三十）為了證明她確實有過這麼豐沛的風流情史，而不是隨口說說，便搖搖晃晃走去房間從梳妝台的鏡盒，拿出各式各樣的定情寶貝，有巨大的骨頭、病人的心臟、她的畫像以及豐收的穀粒標本，其中她最珍惜的，是小說家情人送她的竹簡殘片。
「每天每天，他都會給我說不同的故事，從上古到未來，這些竹簡每天都會浮現密密麻麻的文字。」大嬸（天涯孤獨）細細撫摸那幾片歷日曠久的竹簡──阿寬仔細一看，的確是不可思議的神物，時時刻刻都變換著色彩。
上面是寂滅的字跡！
寂滅還沒死？不對不是這樣說，是竹簡並未全化為世界？！這是寂滅的字跡，是竹簡的觸感，雖然文字比我所見的更加模糊，漫滅不清，但這樣的竹簡我只見過一次，就是在酆山的乾溝，從洛水那邊撿回的竹簡，那之後寂滅漸漸變輕，不停地補寫竹簡──從我們找回竹簡的那個時候，不幸就已經尾隨在我們身後。
「你是在哪裡得到的？！」我突然厲聲詢問，十二嚇了一跳。
「就說愛人給我的呀☆」大嬸還是醉醺醺的。
「這很重要，拜託你告訴我是在哪裡找到！」
「唔……是我和愛將去江邊散步撿到的。」
「是哪一條河？」我只能祈禱這大嬸還沒喝酒喝到腦子壞掉。
「……烏江。」
「那在哪裡？」
「想去也去不了，現在那地方已經變成蓄水壩，淹沒在水底之下。」大嬸憂傷地垂下頭。
這、這就是寂滅所言的大規模毀滅嗎？是羿修築水道的後果？
「無法進入海洋的河流，總有一天會耗竭所有力量而乾涸，到那時居於這塊土地上的人們都必須陪葬。」那時寂滅是這樣說的。
──但世界不是重來了嗎？
難道這是我所希望的嗎？讓人們流離失所，只是因為……我究竟還是不希望姊姊犧牲，如果非死不可，就大家一起去吧。
眼前的大嬸似乎成了這種想法的受害者，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是遷徙到這裡來。人們遷居已經很不容易，我難以想像一隻動物該怎麼逃離家鄉……
──對不起。最近的我常常講這句話，卻一點用也沒有。
竹簡在月光下，顯露出妖異的色澤。
「對不起，我可以……」
「嗯？」大嬸瞇著的眼睛閃耀著回憶的光輝。
「──我可以跟您要這些竹簡嗎？」雖然知道很失禮，這是她和小說家情人唯一的羈絆，但我還是希望能多一份線索。
大嬸沉默了半晌。
「跟那個女神有關係吧？」
我點點頭。想到自己剝奪了她的家鄉，還要搶走回憶的寶物，我只是這樣自私的人類而已。
「跟著我，只是在回憶裡原地踏步……也好，你就帶著它前進吧。」聽到這句話，我知道我離寂滅又更近了一步！「但是，有一個條件。」
難…難道是要我用鮮美的肉體來換？！美好的春宵裡我不禁滴下了冷汗。
「我想看的時候要拿過來借我唷。」呼，鬆了一口氣，正要把竹簡接過來的時候。
「再追加一個。」被大嬸近距離地盯著，她眼中充滿了點燃的欲望。
該來的還是會來，躲也躲不掉，我決心迎接自己的命運。
「一定要找到她喔☆」大嬸嫣然而笑。
「當然！！我會加倍努力的～」
大嬸（隨時都可以嫁人！）喜孜孜地把其他寶物全收進鏡盒，陶然地飄回房間。
感謝上天，感謝大地，感謝旅途上遇到的許許多多人（和獸當然還有神），感謝十二把我帶到這個地方，我才沒被凍死，才能遇見大嬸，才能向寂滅更靠近一步──以後你們的三餐我全包了！因為大嬸（未婚）是這麼有母愛的狐狸，為了我願意放下對回憶的重量……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啊～～」我望著大嬸（四肢健全）的背影興嘆。
「誰跟你說媽媽是母的呀？」十二疑惑地看著我。
「不是應該這樣嗎？」被稱為媽媽的自古以來都是女性吧──
「喔，原來你是用一般人類的論點對吧？」十二和善地點點頭，自作主張地原諒我的唐突。
對啦！我就是可恨的一般論者啦！怎樣！不行嗎？！
「哇，你果然是一般的人類耶。」
我……我本來就是人類啊，在寂滅的身邊就算了，為什麼連身為人類的你不能理解我的論調呢？雖然十二沒有明說，但她弦外之音造成的傷害並不小於寂滅大罵我笨蛋的威力。
「不過，媽媽喜歡強氣的，不是你這種型。」
天啊～這個世界不但人很奇怪，動物也很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