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8|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為母〗不滿

老公吃完飯,碗丟著就去上大號,我知道他想躲。
我已經不會再叫他幫忙餵孩子吃飯了,他吃飯要配手機播放的影片,不能像我一邊餵他們吃,一邊自己快扒幾口,我已經能熟練地抽換擺在身邊的三個碗,自由變化餵食的手勢與說詞。有時吃到一半湯還沒煮好,兩個孩子被我丟在餐椅上,小的看不見我會哭嚎,他或許也想躲開這狀況吧。
他進去很久都沒有出來,即使他們已經陸續吃完,他依然藏在門後,我把孩子抱下餐椅,洗淨他們油膩的嘴巴和沾黏飯粒的手,他們還分別用不同的玩具占領地面的剩餘空間,他在那彷彿時空定格,沒有任何動靜,只有手機影片蒼蠅般在空蕩廁所裡飛鳴碰撞,然後穿過門糊成雜訊一般的聲音。我們在另一端像被快轉,景貌站位快速變換,那像是一扇穿梭時空的門,如果他出來之後,會不會他依然是一個青年,在外面的我們卻已垂垂老矣。
會不會裡面已發生一場無聲的意外,會不會他根本不在裡面?我沒時間去問他,大的曾去扭開門,再惡作劇地用力踢開,門只被撞出一條小縫,透出暈染濕氣的陰冷白光,沒見人,孩子後來沒再找,好像他其實不在家。
玩一陣子之後,我們準備去睡覺,廁所的聲音似乎識相地變小了。我先哄睡了小的,躺在床上陪大的,終於聽見開門聲。廁所就在房間旁邊,臭氣立刻浸滲進來。大的說他大便了,我抱他去廁所洗,看見馬桶裡有沒沖乾淨的殘渣,在白淨凹槽裡水母般翕張著。我再按一下,幫他沖乾淨。
我走出廁所後抱著孩子向書房瞥,他帶著耳機,動也不動,手機吸走他靈魂所有的光,將他眼睛掘出兩道空洞。我叫他,他沒聽見,聲音在房間和他頭顱裡來回敲撞。電源線接著手機,也像在充他漏盡的電。
我轉身離開,他在放空,在我煮飯時他被困在客廳陪孩子,那就是他的極限了。快速地吃完飯後,他裡外都被徹底裝滿,我們必須等他的煩躁消失。
等孩子都睡熟了,他進房睡,再把積累的睡意放盡,變成一具成音悶重的空殼。
確認那堵身體和床底的圍欄形成緊密的夾角之後,我走出房間,我不曾感到煩躁,我的食道比較曲折悠長,肚子能慢慢塞入大量大便,奶頭刺痛也可以持續讓奶在裡面囤成硬磚。瞥一眼,手機的電量還很滿,可以明天再充,睡意也可以一直在身體裡滴儲,直到把碗洗完、垃圾倒完、繳完截止日前的各項雜費、洗完澡、擠完奶、收摺好衣服、曬完衣服之後,再放流它淹沒我。
然後大小哪個半夜一哭,夢還未滿,我得立刻排山倒海地彈跳起身,塞奶嘴輕拍,就怕吵醒其他的。
那時我又會告訴自己:我是母親,我必須是一個沒有刻度上限的容器。
刊於2017.12.27《自由副刊》。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