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奶奶戴上了他的假髮，笑笑地問我，好看嗎?

剛剛跑出去亂玩的我，心虛又自認貼心地說: 奶奶，改天我們一起去挑一頂時髦的假髮吧! 我從奶奶背後抱著她，我的臉貼著他的臉，我看著她的眉毛、眼睛、鼻子，我們一起笑了出來，瞬間，我們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奶奶我們長得好像喔! 你換個頭髮、加個腮紅，你看起來頂多60歲。奶奶說: 哼! 死丫頭，什麼60歲... 頂多40歲! 我連忙著說是是是! 心裡暗罵自己真不會講話。

醒來，原來是夢。

前幾晚夢到仍抱病的父親，背疼痛著腫了好一大一膿包，但是他還是撐住，彷彿要交代一些事情。我哭著喊著爸你放心走吧! 我會好好照顧大家，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這曾是一段是我抗拒回想的對話，今年老爸也走20年了吧...當年爸知道自己要走了，有一天晚上語重心長地要我答應他，好好照顧自己與家人，當年無法面對的我，無法說出我會的，你安心走吧! 前晚在夢裡大聲地哭喊著，爸爸你安心的走吧! 雖然遲了這麼久，老爸，你會了解的，是吧?

陳張秀英，廣東省汕頭人，民國2年出生，享年八十歲，十八歲隨爺爺來台，聽說與爺爺年齡相差二十八歲，曾經對我媽抱怨當年以為爺爺只大他十八歲，以為他長得比較臭老而已！不知道是她自己聽錯年齡還是刻意隱瞞，今已不可考。年齡的差距也許在那個年代並不奇怪。記得奶奶喜歡煮超濃的粥，小時候最怕早上要吃超濃粥。奶奶還會煮超濃紅豆湯、超濃綠豆湯與超濃薏仁湯，常常爐子上一鍋滷味，一直保留著不知道有多久了，小時候怎麼沒想過，難道不會壞嗎? 也許那就是傳說中的老滷汁? 我姊說神秘滷味很好吃，裡面有鵝血糕、蛋、三層肉、筍絲。如果你把奶奶那鍋倒掉了，她可能會跟你拼命。

說到拚命，曾有人覺得奶奶30幾歲就守寡太可憐，要介紹男人給她。聽說奶奶二話不說，拿了菜刀就追殺別人，要跟那個人拚命。也許在那個時代，她可能覺得你竟然侮辱老娘，我跟你拼命!

我父親出生不久爺爺就過世了。推算一下，爺爺是清朝德宗光緒在位期間下出生的，感覺好遙遠，但也不過133年前的事。生下老三父親的奶奶其實也才34歲，真的好年輕就守寡，也難怪人家要幫他介紹。記得奶奶很愛乾淨，他會輪流住在三個兒子家，奶奶總是拿著報紙，把它捲成一根棒子到處地拍打。以前我總認為他在打蒼蠅，原來他是在拍灰塵呢! 一個人帶著三個男孩長大，在台灣日據時代時，一個女人在日本人家裡幫傭，扶養他們長大。

想想真佩服以前的人，環境這麼困苦，臉上卻能掛著微笑。奶奶笑起來眼睛總是瞇成一條彎彎的線，那是我覺得最美的線條。如果能穿梭時光，我好想多認識我的奶奶，他一定是個很酷的女生，他自立自強、堅毅而勇敢，但是他也是溫柔又能幹的。也許這也是我希望能夠擁有的特質。人家說，長輩留給我們最大的財產有時不是有形的，而是他們的精神，他們怎麼活了這一輩子。

奶奶去世後爸爸十分地悲傷，我很少看父親流淚的。爸爸流著淚告訴我說，你奶奶走了。當時國二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生死的議題對我來說是如此的陌生。奶奶是個虔誠的佛教徒，爸爸以前總帶著他到處去拜拜，記得奶奶最後一年住我們家，曾提到他心臟有點不舒服，但又堅持要回嘉義天龍寺去拜拜，結果那次自己在廟前昏倒了，也因為他常常去那裡拜拜，廟裡有人認出他而趕緊聯絡我們，但是仍送醫急救不治。

陳張秀英一輩子雖然辛苦，但子孫滿堂，九個孫子，五個曾孫兒。這些人都是因為奶奶，可以笑、可以跳、可以感受生命的喜怒哀樂、聚散離愁。因為有你，我可以在這裡打下我心裡的感動。

陳張秀英享年80，希望你離去時沒有承受太大的痛苦。記得當年國二的我，因為奶奶的去世，讓我的叛逆期劃下暫停，接著便把自己埋首於讀書考試了。父親當年希望我寫下一篇關於奶奶的作文，當時的我不懂為什麼，最近又夢到父親，也突然想起來我欠爸爸這篇拖了25年的作業。

對奶奶的記憶於童年的回憶，在腦海裡片段般地呈現，但我永遠記得，每年開車回嘉義老家時，興奮地大家一起要睡在奶奶的一個小房間，期待跑在嘉義的垂楊路上，那巷口的柑仔店，快樂跳著去買小零食的開心，期待與堂哥堂姊玩著角色扮演公主的遊戲，童年是如此的容易滿足與美好。

我也記得奶奶的笑容，那完美的，彎彎的兩條弧線。當我們拉下窗戶要回台北時，奶奶總是站在巷口，總是笑到眼睛瞇成一條線，揮手說著: 再醬! 再醬! 再醬! 從車窗看出去，奶奶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一直到我都看不見了，我才轉過頭來，心裡期待著，明年過年又可以來嘉義看奶奶。

再醬我的奶奶， 再醬了。

謝謝，謝謝，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