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4|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足下的硃砂痣 01

  又是一夜無眠。僅是一牆之隔,今晚的她照常傳出了發情的呻吟,叨擾了相鄰的他。搬來這裡不過數月,他發現她總習慣在深夜時段發情,有時是自慰、或是帶人回來歡愛,而有時,是像喘不過的呼吸般,聽似有節奏實則毫無章法的拍打聲。
  手掌高高舉起,掌心重重落在肉體上,踏踏實實落在慾望上的響亮聲音,每一次落下,他都會呼吸一滯,徹底被她擾亂原本安穩的睡意。
  後來他便也習慣了,生理時鐘甚至為此調整了作息,每當此時來臨,他都會悠悠醒轉,起床小解,靜靜等待她是否一如既往的發情。
  提供給上班族和學生的租賃的透天厝,本來就不能指望隔音效果有多好。他們同住在一樓,是隔壁鄰居,他房裡浴廁緊挨著她的床(他曾在她開門的時候對她的房內有過驚鴻一瞥),所以在浴廁裡,她的一舉一動最是清晰。
  如果今天是自慰,他會回到床上,靜靜地聽一陣後入睡;如若是她又帶人回來歡愛,他會聽辨一下是否換了對象,聽她的呻吟來評估今天男伴的表現是否出色,她的呻吟一向很誠實。前兩者並不能勾起他多大的慾望,至多是半硬不軟,不去理會,睡著便也罷了的程度,只是當她換成第三種發情型態時,他便再難自抑了。
  她鞭打自己時,很少手下留情。至少聽起來是這樣,他不太確定她是否有其他道具,但基本上是用手,截至目前為止他還尚未聽過除了手以外的聲音——這對他來說很容易分辨,他敢說自己使用過的道具絕對不比她床上的成人玩具少。
  只有在她打自己時,他會留在浴廁,倚著牆壁聽她那頭毫不避諱的響動。正因為是貼著她的床,她只要稍微激動些,牆壁便悶聲一動,他會知道她又高潮了,或者還不夠,翻了個身準備繼續。
  她的呻吟唯有在拍打的時候是放蕩的,自慰時是細碎的悶哼,歡愛時是為了取悅的婉轉,總的來說她偏向忍耐的一方,不喜歡吟叫,在床上內向到像不會說話的啞巴,和她的行為大相逕庭,極度的反差讓那些她帶來的男人在使用她時都忍不住高聲歡呼,而她的聲音卻小到幾不可聞,一度令他產生一種她的嘴巴正被塞著口球或者內褲的錯覺。
  只是偶爾忍不住飄出來的,被刺激到需要宣之於口的愉悅推翻了他的想像。
  唯有拍打時,她浪蕩得令人難以招架。她的放蕩只獻給疼痛,只有調教愉虐能夠解放她原生的慾望與本性。這是他在分別出她不同的發情型態後所給出的結論。
  她在給予自己疼痛時從不隱忍,從不鎖藏住自己的嗓音,也不再假意羞澀,她選擇放出它們,自然而然地將自己全權交給慾望主宰,這樣的她對他有著絕對的吸引力,他會顫抖著,側耳傾聽,唇舌乾燥,下身的火燃燒到最旺盛,他會不得不去正視那簇慾火。
  這不是睡一覺就能好的事。他會隨著她慾望的起伏,顫顫蘶蘶地將自己的黏膩白稠給打出來,粗喘著大氣,看著掌心那坨她賦予的高潮發楞,然後他便能睡上一頓好覺,隔日又是平凡的一天。
  他們仍互不相識,互不相關,陌生的剛剛好。他不記得的事,她也不知道,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如此日復一日。
  即便他對她印象深刻,即便他的印象深刻是連她只在下雨天時穿短褲,且她沒有長褲只有短褲這種細枝末節都一清二楚,只有跟蹤狂或癡漢才會觀察到熟悉的變態細節都知道的程度。
  然他絲毫沒有罪惡感。畢竟他實質上也的確沒有對她做任何踰矩的事,他尚保有良知,一切想像都只會止於想像。
  而這個隔壁的女孩,他的鄰居,長頭髮,大眼睛,她不愛綁頭髮,一頭烏黑的長髮經常隨意的披散在肩頭,愛穿洋裝長裙勝過牛仔短褲,眼下的烏青會出賣她晝伏夜出的作息,但掩蓋不掉她會說話的無辜眼睛。
  彼時他偶然有幸見她難得露出雙腿,那天是個雷雨天,門前嘩嘩的雨柱和庭前幾乎成河的小溪流使她駐足,不難理解她因這場雨而不得不穿上短褲時有多無奈,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被這場雷雨判了場極刑般慘烈。
  對她的生活,他內心一向充滿好奇,不僅僅是夜半時分的情慾流淌,也因為當時他也被她那雙難得見人的雙腿所吸引。儘管他只是隔著一扇紗窗看著,目光和思緒卻仍不由自主地黏在上頭無法移開。
  並不是因為她的雙腿有多美麗動人,而是因為那雙腿遍佈著大大小小的疤痕,他訝於這些痕跡新舊交替,種類各有不同,同時也驚訝原來她對自己雙腿的放任,他曾以為女孩子們皆惜足如命,如今看來,顯然也不全是如此。
  他對她愈發沸騰,心中的衝動如針扎過的血管,血液噴薄欲出。
  她的腿令他深深地感到心動。他喜歡疤痕,喜歡一切痕跡,他認同傷痕是一種饋贈。完美無暇的雙腿有什麼意義?除了美麗一無是處,像是人偶的模板,街上隨便搬來一尊模特兒都是美腿,追求真實的話,性愛娃娃也大多可以滿足這些條件。
  女孩沒有注意到紗窗後他正悄悄窺視的目光,於是他便更肆無忌憚,以前他不曾好好看過她的模樣,只覺得她天生帶有一股媚態(當然不排除這是因為他隔三差五就聽見她發情的聲音所致)從頭到腳,他將她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遍。
  五官精緻,眼眸深邃,她的臉頰沒有吹彈可破,肌膚也不算白皙,放在人堆裡並不顯眼,但你看見了就會忍不住再看一眼。姣好的臉龐配上傷痕累累的雙腿,無疑有著視覺上的衝擊,但對他來說,那是再美不過的暴力美學。
  她像極了一尊上世紀的雕塑藝術,輾轉經過幾個世紀,一路顛沛流離之後才終於被送進博物館供人欣賞,她是極具魅力的,渾身上下都有著可稱作浪漫的氣質,她是如此渾然天成,天生就該被塑造、被修復、被饋贈的藝術品。
  那一刻,他極其想將她拉進門,問她那些疤痕從哪裡來,他不是不知道她喜歡鞭打自己,他想扯下那件褲子,看看她昨晚打得夠不夠狠,有沒有留下瘀青,她呻吟得這樣響亮,不應該什麼都不留,如果連點巴掌印都沒有,那他一定要為了他被困擾了整晚的慾望發洩,要求她重新學習發情的方式和力道,他要替她上一課。
  當然,想像僅止於想像。他還沒有喪心病狂到要瘋狂視姦別人甚至犯罪的程度。
  後來她騎車走了,他便也放下百葉窗,回頭立刻忘了此事。
  這畢竟只是個小插曲。也只能是個小插曲。
  直到有一天,誰也不能保證的日常被迎來梅雨季的第一場雨給打亂。
  醫學生的讀書日常是枯燥乏味的,厚到能直接用來攻擊他人的硬皮書及密密麻麻一長串,光是瀏覽就令人頭痛的文字,他皺了皺眉,著實想不到除了枯燥乏味以外更適合的形容詞了。
  梅雨季即將來臨,連著幾日的天氣都是陰濕悶熱的,天空一片灰濛濛,欲雨未雨,他才想著這天氣讓人難免煩躁,開著冷氣時書都沒能讀超過五頁,更別提因為承受不住罪惡感的折磨而關掉冷氣後,不要說頁了,連字都沒看進幾個。
  他煩躁的抓了抓頭,闔上書本的同時也代表著他放棄了下禮拜的隨堂考。百葉窗開著,屋外飄來了雨的味道,濕氣壓了下來,接著便是一陣雷聲轟鳴,豆大的雨滴淋濕了乾燥的柏油路,轉瞬間雨滴成了雨柱,磅礡大雨傾盆而來。
  嘈雜的雨聲登時覆蓋了全世界,汽車的鳴笛聲、機車的喇叭聲,都在鐵皮屋上如同敲鑼打鼓的雨打聲中敗下陣來。
  此刻他的耳朵雖不得閒,心情卻總算平靜了下來。下著雨的空氣呼吸起來比之先前清爽了不少,他伸了個懶腰,自書桌前起身,賴到了床上。他的房間是整棟房屋最靠外的一間,窗外正對著住處的騎樓,停滿了租客們的機車,這也是為什麼他當時可以光明正大地看那女生而不被注意。
  他放鬆地眺望窗外的雨景,一連幾日的沉悶頓時被一掃而空,用心曠神怡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也不為過。
  閉上眼睛,此時此刻他只想好好睡個午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被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驚醒。不滿地抬起身子,他瞇著眼靠近窗戶,想一探究竟是誰擾了他的清夢。
  她為何總是與他的睡眠時刻過不去?
  只見她渾身濕淋淋的下了機車,她整個人像溺水後被打撈起來的可憐人,瀏海塌黏在她的眼鏡上,腳邊還正滴著水,看著很是落魄。她扁著嘴,被雨水洗禮過的臉看不清神情,但肯定不會好到哪裡去,她把機車停進了正對著他窗戶前的位子,他正好能看清她微微發抖的手臂,想來雨水濕冷,她又穿著薄透了的雪紡洋裝,必是冷得發抖。
  洋裝沾了雨水後格外濕重,黏住了她的身體,也描塑出了她的身型。
  他一點也不在意她有沒有能凝聚人心的乳量,或者玲瓏有緻的曲線,他只想知道除了上次看到的雙腿,她的疤痕還延伸到哪裡去。
  沒能看清,她便急匆匆地掏出鑰匙往門口去,他略感失望,聽見大門發出磁扣感應通過的聲音,他最終只能悻悻然地鑽進被窩裡去。
   啪答啪答,她的腳步帶著沉重,迴盪在廊中,她的房門離門口也很近,幾秒後腳步聲便嘎然而止。
  過了很久都沒再聽見她開密碼鎖和關門的聲音。他從被窩冒出一個頭,眼神往門上瞟,他覺得很奇怪。
  照理來說密碼鎖的聲音很大,一樓一共四個住戶,他們都能互相聽見彼此開鎖進門的聲音,可是他沒聽見隔壁她進門的聲音。
  架不住內心的掙扎,他躡手躡腳的溜下床,將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聽見了濕透的衣物互相摩擦的聲音,還有手指不斷敲打在門上,聽起來極度焦躁的咚咚聲。
  他猜想她的密碼鎖大約是忘了換電池,沒電了,或者故障了。
  站在原地,低頭猶豫半晌,他打開了門。
  她跟個落湯雞似的,地板濕了一圈,她站在那深色的小圈圈裡哭喪著臉,將手機拿得遠遠的,唯恐淋濕了它,電話開著擴音,正等待另一頭的房東接起她的求救,隨著話筒傳出的嘟嘟聲時間越長,她的神情也越發慘白。
  「妳要不要……先進來擦乾?」喉結滾動,他遠比自己想像中還要緊張。
  她聞聲轉過頭,臉上寫滿惶恐。她抿著嘴,嘴唇蒼白,連說話都打顫:「我……」
  她受驚的樣子實在是十分耐看,倒是反過來撫平了他的尷尬,他長舒了一口氣,盡可能地讓自身的表情看起來不那麼僵硬尷尬,不急著催她,也沒再開口,就只是安靜地望著她,給她思考的空間,等她主動回答。
  她的反應讓他很舒適,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欺負人的樂趣了,久違的惡趣味被滿足,彷彿久旱逢甘霖,任誰都會如沐春風。
  這段相覷無言的空白不算太過冗長,房東的語音信箱也間接催化了她。也許是生存本能,也或許是對眼前人的印象不壞,沒有再多作思考,她一下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她輕輕地說,語氣軟得一塌糊塗:「好,謝謝你。」
  那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是撿了隻軟軟糯糯的小寵物回家。
  別太早謝我,我只是……他最終還是收回了那些不合時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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