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德與志聰的最後一刻(1)

偉德的最後一刻

偉德看著眼前的世界正在崩壞，他感受到自己的手心有些冷汗，這讓他知道他現在正在緊張，但內心那彷彿快要蹦跳出來的心跳感，他同時也知道一件事，自己正樂在其中。

在他眼前什麼都沒有，只有速度，非常非常快的速度，以及猛烈的呼嘯聲，他知道自己正在往下掉，從一個好高好高的地方。

偉德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爬到那個地方去，又為什麼開始這往下掉落的過程，在這強烈的速度感中，他感覺自己正在失去自己，但又彷彿是正在擁有自己，這樣軌異的矛盾讓他困惑，但同時他又非常真實的感受這一切的存在。

耳邊傳來猛烈的呼嘯聲，一開始他只能感受到空氣的氣壓隨著速度不斷的往耳朵中擠壓，幾乎什麼都聽不到，但慢慢的他開始習慣，他開始慢慢聽的越來越清楚了..

這是「呼呼呼的聲音」。

在偉德的眼前有一個巨大的男人，這是爸爸，當偉德這麼想的時後他感覺到臉頰發燙的感覺以及視線的搖晃。

「呼呼呼!」

一連三下的巴掌再度打了過來，已經忘了到底是第幾次，只覺得臉頰麻麻燙燙的像是快被烤焦的感覺，鼻子酸酸的，偉德知道自己剛剛有哭過，只是現在沒有，偉德感覺到自己手握的緊緊的，那是一張一千元的鈔票，偉德非常清楚，因為這是偉德今天一大早，趁爸爸還在熟睡時偷偷從爸爸的皮夾裡面抽出來的。

「放不放手!你放不放手!」「呼呼呼!」

爸爸的咆嘯聲隨著巴掌揮過來的聲音不斷的此起彼落，偉德並不覺得痛，甚至彷彿是從旁邊看著這一切，這個熟悉的客廳、自己身上的國中制服與書包和剛剛被爸爸打碎的水族箱、地上的玻璃碎片與那隻不斷在大口大口呼吸的魚，偉德不在乎到底有多少的巴掌從臉上呼過或是地上有多少的玻璃碎片，但偉德不斷盯著那隻魚，好像這是這個空間中唯一重要的事情。

偉德看著那隻魚反覆的開口閉口，心裡想著這隻魚什麼時後會停止下來不再掙扎，偉德並不清楚自己比較想要哪一個結局，繼續努力掙扎或就此停歇，他只是不斷的看著。

「崩!」的一聲隨著眼前一黑，偉德的視線慢慢模糊掉，隨著爸爸的拳頭，偉德知道今天的一切暫時告一段落了。

偉德感受到眼睛刺刺麻麻的，天亮了，偉德躺在自己的床上，這對偉德來說是一件開始慢慢熟悉的事情，隨著眼前一黑接著就會有刺刺麻麻的陽光，偉德其實並不清楚自己比較喜歡哪一個，但當偉德感覺到自己的右手仍握著那皺成一團的一千元時，偉德有了微笑。

騎著腳踏車在放學後的學校附近總是有許多熱鬧的商店，圍繞著許多的學生，偉德很喜歡這樣的感覺，騎著腳踏車並且知道口袋裡有點錢然後在熱鬧的商店圈附近繞來繞去，看著櫥窗中各式各樣的東西。

看著那些只要自己想要就可以買下來的東西，偉德會有種奇妙的滿足的感覺，彷彿在這短短的片刻可以暫時不用感覺到那窒息般的沉重，好像暫時掙脫了一切，最後偉德走入一家水族館，買了一個水族箱和一條魚，對偉德來說人生很多事情他不想懂也不想明白，但這次他心裡很清楚一件事情，昨天晚上那條魚一開一闔努力呼吸的畫面深深抓住了他，「也許這裡頭有著答案..」偉德提著買到的東西在回家的路上心裡頭這樣想著。

偉德的耳邊再次傳來「呼呼呼!」同樣眼前有著一個巨大的男人，伴隨臉上刺刺麻麻的灼熱感。

「你又偷錢!買這什麼鬼東西!你說話啊!」

男人的咆嘯聲、一次又一次巴掌的呼嘯聲、臉上的灼熱感與腦袋昏昏的感覺，混亂的彷彿要吞沒一切，但偉德的眼睛仍然只看著眼前桌子上那個還在開口閉口掙扎呼吸的魚，偉德深深的盯著這條魚每次開口與閉口的動作，彷彿深怕錯過了什麼，因為偉德心裡很清楚，他想要知道那個答案，正當偉德覺得好像快要揭曉的時後，眼前又再度一片黑暗。

「偉德馬上到學務處!」「..馬上到輔導室!」

偉德不確定從甚麼時後開始在學校常常聽到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後開始很喜歡和人打架，但其實對偉德來說，他一點都不太喜歡去打人，他覺得這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但是那個結果深深吸引著他，不管是對方或是自己，被打倒在地方掙扎痛苦的時後，這樣的一個時後對偉德來說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彷彿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可以感受到自己活著，所以這樣的時刻，偉德會笑。

「偉德老師好擔心你，常常這樣和別人打架，你到底怎麼了呢?」

「你有想過別人的感受嗎!?你就這麼愛和別人打架嗎!?」

「你有病是不是!?被打到在地方還在笑」

「講話啊!都不講話是怎樣!!」

「你這什麼態度!!」

偉德在面對彷彿狂風暴雨的呼嘯時，心裡會有點緊張但更多的是熟悉，畢竟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合，偉德也非常的明白與習慣，只要自己頭低低的不講話，眼前的大人總是會戲劇化的從焦慮、擔心、挫折、生氣到幫自己找到檯階自知沒趣的烙下一些狠話最後離開，而自己就像是舞台下的觀眾，只要靜靜的等待這一切落幕就好。

「這一次真的有點不一樣了..」

偉德的心中這樣滴咕著，看了一下手錶，來到這個輔導室的小空間中已經快半小時了，眼前的這個陌生的大人依舊什麼話都沒說的只是看著自己，偉德說不上來那眼神給自己的感覺，有點陌生有點親切，但不知為何的讓偉德覺得很討厭。

「你到底..想要幹嘛..」

偉德受不了了，從自己的耳中聽到自己講出口的聲音，這聲音很陌生。

「你好像總是在等待一切過去，在忍耐著對吧?」眼前的大人這麼回應。

「你在說什麼啊~」

偉德很快的講出第二句話，因為偉德感覺到自己內心第一次很不舒服，好像內心有什麼東西在攪動，這讓偉德覺得很不安，但偉德也第一次在大人面前抬起了頭，眼前的大人是一個女生，有著烏黑的長髮、親切的表情和那個讓自己不知為何很討厭的眼神。

「很不習慣對吧?沒關係我在這裡陪你，我叫小光老師，你可以叫我小光就好」

偉德看著眼前這位叫小光老師的大人，這大概是第一次偉德這麼認真的看著眼前的大人，也是第一次偉德想要問問看那個他一直困惑不已的問題。

「老師..魚離開水的時後總是會很努力大口大口張口閉口的呼吸..到底..怎樣會比較好，不努力下去還是繼續努力下去?」

偉德聽到自己講出來的聲音好小聲，但自己卻感覺到用了所有的力氣把這幾個字給硬是擠了出來，因為偉德心裡明白，自己太想知道答案了。

「.....」

好長的一片沉默，偉德忍不住抬起了頭來，偉德看到眼前的老師眼睛旁有兩行眼淚，那個讓自己很討厭的眼神好像變得更討厭了。

偉德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覺得突然間眼眶多了什麼東西不太舒服，偉德揉了一下眼睛發現自己眼眶濕濕的，下一秒偉德只記得自己慌忙的站起來並且衝出房間。

「撞什麼啊!你幾班的!!」

偉德衝出去的時後撞到了一個老師，偉德只知道自己要跑要逃開，在偉德回過神來的時後，自己已經跑到學校外面了，偉德非常困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這一點都不是平常的自己，但更讓偉德不安的是那個自己眼眶中那些濕濕的東西。

「你這個混帳東西!給我說說看啊!!撞老師又翹課!!」

「是怎樣!不講話!瞧不起我嗎!!」

「XXX！你啞巴嗎！？」

晚上、客廳、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大人站在面前與熟悉的咆嘯聲，這些再熟悉不過的ㄧ切對偉德來說很早就不再是困擾，因為偉德總知道每次會發生什麼事情會怎麼結束。

「這次真的有點不一樣了..」

偉德心中這樣滴咕著想，因為他注意到自己非常不安，甚至有點難以忍受，但偉德明白，真正讓偉德難以忍受的並不是眼前傳來的咆嘯聲，而是腦海中揮之不去，白天那個老師討厭的眼神、兩行眼淚和自己眼眶濕濕的東西。

「我到底是怎麼了?」

「那到底是什麼?」

「我到底是怎麼了?」

「那到底是什麼?」

這樣的困惑在偉德心中不斷重覆再重覆，直到再也受不了..

偉德並不真正清楚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依稀記得好像突然間胸口有個什麼東西爆炸了，很燙很熱，以及好像是自己的吼叫聲和爸爸的吼叫聲，ㄧ切都好大聲然後胸口ㄧ直好燙，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要跑開，不知道為什麼下ㄧ刻自己已經從樓頂往下跳，ㄧ切ㄧ切都來的這麼的快這麼的亂。

「呼呼呼」的聲音依然非常強烈。

但不ㄧ樣的是眼前的景色從ㄧ團的黑暗慢慢出現自己熟悉的街景，自己的思緒好像也慢慢沒那麼混亂了，看到了熟悉的街景心裡跟著平靜了下來。

這時偉德才真正聽清楚了，原來那好大好強烈的聲音不是呼呼呼的風聲，而是自己嗚嗚嗚的哭泣聲。

「碰!」

劇烈的ㄧ聲，撞到地面上的感覺異常的柔軟，但緊接而來強烈的痛意與麻木的感覺瞬間湧了上來，閉上眼睛之前，偉德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好燙，然後想到那條魚張口閉口、張口閉口、張口..

刺眼的光亮、逼逼逼的儀器聲音，偉德躺在床上，花了好大的力氣睜開了眼睛，看清楚了ㄧ點，眼前是那個小光老師。

「老師..所以答案..到底到底是什麼..」

小光老師沒有說話，走上前來，用手摸著偉德的臉龐。 偉德突然發現小光老師的手好溫暖，然後自己的眼睛整個臉龐都濕濕燙燙的。 偉德閉上了眼睛，ㄧ滴眼淚從眼眶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