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how It's in You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晨起時總要坐起在床邊，尋思著一個晚上經歷的世界，而分秒間流失的記憶化作牽引者，明暗之間，我緊抓著你的一明一滅，無以名之的惆悵，從我們緊握的雙手之間逸散而出。如此彌足珍貴的過程，容我傾訴於紙筆之間。

　　補習的日子是快樂的，儘管幾經波折。過程中輾轉換了幾家，有老師被陷害跑路、有經費不足租不到大教室、有資源不夠請不到王牌名師的。偶然間我發現，在一中街水利大樓的那些日子，作為一位旁觀者(如果這算的上經歷)，社會百態不敢說看盡，卻也略能知一二。在激烈的競爭裡，這些人花了將近前半生的時間踏入這個骯髒老舊、人潮壅擠的街區，然後再把半個餘生賠進這方圓不足幾里的世界。「我在一中街工作」彷彿是這個地區、這個產業的工作者能夠說出最有公信力的話，也是他們可笑的驕傲來源之地。而補習的日子是快樂的，不是課堂上老師所說的尷尬笑話，而在課間與朋友們趕十分鐘來回買的好吃好喝，或者斜對角那一位思慕已久的女神。

　　連高三指考衝刺都是。我到了一個從未踏進的樓層，有位金髮的年輕男子，受高型身材，他用細細的聲音告訴我指考班的規定、作息、考試日程規定、收費等等。拿著我的學費，臉上不由得浮現微笑。從那一刻起，他的笑容就成了我的夢魘，而直至幾年後的今日，我才得以深刻認識。經歷過的事，無論你想不想記得，他都會在某個時刻、以某種形式提醒你。於是另一個世界裡，你的笑成了無處不在的苛刻，監視者我有沒有在下課十分鐘內，去廁所以外的地方。我想我比你需要天空，我也比你需要好好呼吸。從行程表一發下開始，我的不知所措被你的笑容一覽無遺，而你總在下課時提醒我，讓用最大的歉疚回到座位，沒有出口的那種。

　　就這樣過了幾周，終於開始上數學課。台上的老師教得慢，不禁讓我懷疑是不是學校納為溫吞的老師太缺錢，跑來補習班兼職，而定睛一看使我發顫，因為還真的是。他花了三十分鐘教完一題，而我一樣照慣例的只有聽懂前三十秒。那畫面真實到我都懷疑是不是真的發生過這件事，畢竟連他所畫的座標上的點所連成的線，我都還能記得一些。走出教室，我由衷感受到想要逃離卻只能一直在補習班教室外繞圈的困境，想到曾經在這裡，我倍受懷疑、我被迫與曾經一起下課冒險的同學競爭、我背著厚厚一疊的單字本，卻一題也沒在指考出現、我背著他們，請了假出去玩，但從不覺得盡興。我都記得，而這個夢，都一再的讓我記得。而我也才記得，自己如何被迫用利刃，劃過已經麻痺的心臟，這個曾經由千萬條神經組織而成的一方天地，直到今天才發覺，他一直隱隱作痛。瞬間我的傷口再次發炎，皮肉之間填滿反動的情緒，著急著夾帶靈魂，傾瀉而出。

　　我夢著游到了熟悉的國小，還有最愛的詩人楊牧。他仍然沒有活著，可是學校設立了屬於他的空間，有楊牧研究專區、楊牧劇場。「小朋友，你看楊牧爺爺在做什麼？」一旁的老師帶著楊牧Q版頭像，身著西裝，和孩子們一起玩。而那些曾經的愁雲慘霧隨著睜眼的瞬間消散，迎面而來的是夏日裡溫熱的晨光。心口的痛，也歲著我的緩慢起身，而悄悄癒合。

　　那些所經歷過的都會留下，變成自己的一部分。而我想在情緒的至高之處我們都需要解答，就像未說明的風雲變色，這些反抗都成為推進器，往長存的自由、更深刻的自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