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12|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救肝心

    「服務員!23房急領血!」
    雖是透過電話話機的喇叭擴音,仍感受到話筒另一端焦急的心情。在她掛上話筒前,彷彿還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生理監視器那令人緊張的心律聲。
    我看了下手錶,下午一點二十四分。從接到電話到進入開刀房,只花了十分鐘。我像是直接把衣服扯下來般更衣,迅速地套上刷手衣,拿起手術用放大鏡,頭也不回地直奔那聲音的源頭。我穿越數個漆黑的手術室,才驚覺今天是星期天。工作鞋摩擦地板的唧唧叫聲,在無人的空間裡格外的刺耳。
    「俊哥,拍謝!我到了!什麼狀況?」 俊哥是創傷科的大前輩,人高馬大,嗓門也大。雖然一副威風的長相,但對後輩可是非常照顧。 「80歲老伯,腹部遭剪刀穿刺,進來發現肝臟穿刺傷,胰臟也有出血。補完後覺得後面還是有血冒上來,可能是IVC,我手先押著,你上來看一下!」*IVC:下腔靜脈。 「七碼兩個,幫我備Cooley」 *七碼:指七號的無菌手套。*Cooley:指Cooley clamp: 專門用於血管的手術器械。 刷手和流動護理師突然同時用無助的眼神看向我。 今天得要多一點耐心了!我心裡想著...同時用食指中指向他們比出器械的形狀,期望他們能回想起什麼。然後,我獲得了另一種更無助的眼神。 「問看看誰知道吧!」 我邊戴手術放大鏡邊說,然後看了一下麻醉科那頭。 血壓 88/57,心跳106。看來掛在點滴架上的那兩袋血輸的還跟不上出血的速度。沒等流動回答,我已走到刷手台刷手,只怕再遲一些病人生命徵象更不穩定。 迅速地穿上手術衣,戴手套,繞了帶,我擠到俊哥的身旁。 「交給你了!」 在稍微交代了一下他的手術視野後,俊哥像是如釋重負般地嘆了一口氣。我的手指趕緊取代了他的。我知道那種手指壓在出血點上,一刻都不得鬆懈的感覺。那幾隻已經壓到沒有感覺的手指,在突然放鬆後,總是會無法控制地盡情發抖。 就在這一鬆一壓之間,暗紅色的血瞬間湧出。抽吸管持續的吸血聲像是對開刀者無情地嘲諷著。 「血壓還好嗎」 我重新壓住出血點後問了麻醉科。 「血壓八十幾,我們努力灌血。」 「謝謝!紅血還要再多叫喔。」*紅血:濃縮紅血球的簡稱。 「Cooley!」 喊完後我才想到沒有這個器械。但器械卻迅速遞到了我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房間裡已多了一個熟悉的流動護理師。 「又是你!為什麼假日上班又要看到你!」 她手插著腰氣喘吁吁地說。看起來是剛到手術室的另一端拿完器械又跑回來的樣子。醫院雖然不大,但手術室的房間是並列一直排下去,從頭跑到底還是有點距離的。 「謝啦!還好有你在耶!」 我雖然嘴巴在動,但手也沒閒著。右手拿著Cooley朝左手食指加壓的下方夾了下去,然後鬆開左手。這時我才清楚看到血管的全貌。兩邊紫青色漲大的血管證實了是下腔靜脈受傷,但血管破口只剛好被器械勉強夾住,這樣是沒辦法修補血管的。我用blunt dissection和電燒把血管和周圍組織分離,然後重新把Cooley向下重夾。下腔靜脈腹側與右外側有兩個約一公分大的破洞。*blunt dissection: 鈍剝離,用手指或鈍的器械分離組織。 「5-0 Prolene」*5-0是縫線的粗細,數字越大縫線越細。*Prolene: 聚丙烯線,為單股不可吸收縫線。 血管上的破洞在一針一針縫合後慢慢密合。打完結後,我放開Cooley,讓血管重新漲了起來。 「血壓有一百了!」 麻醉科那頭傳來興奮的聲音。 「呼!」 好像還不能高興得太早。我喘了口氣,再度專注在手術視野,尋找是否還有其他出血點。 「俊哥,我這邊差不多了,可以交還給你!」我沿著血管尋了一次,確定沒有問題才說,然後退開主刀的位置讓俊哥站進來。 「便利超商,謝謝啦。上一個傷到IVC的病人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死掉。」 「啊啊!對!好像是K學長跟你一起處理的對吧?」 情緒鬆懈下來之後又是外科醫師的講古時間。 「好像是五六年前了」 俊哥的聲音裡聽得出來有些感傷。K學長在兩年前就離職到其他醫院服務了。 「你等一下,我這邊傷口關完我們一起出去解釋。」 我在電腦前打手術紀錄時俊哥叫著我。果然是大前輩,才不一會兒他已經放好引流管準備關傷口了。 「當然,必須一起出去講,讓家屬知道完成風險這麼高的手術,可能還有一些術後的併發症要注意。」 電腦旁的地上堆滿著輸完的血袋,我問了一下,光是紅血就十六袋了。每次看到這些血袋,心裡都由衷地感謝這些捐血的人。要是沒有這些血,這些手術也不用開了。 我們都知道,像這種創傷的手術,第一時間只能完成階段性任務。在加護病房還得觀察是否還有其他器官受損、出血的量、意識的恢復...等等。大量出血後的病人,凝血功能變差。待生命徵象稍穩,需要第二次手術,再度打開傷口觀察各個器官狀況的病人更不佔少數。 「病患某某某的家屬,請至開刀房門口!」 我們一起走了出去,但我搶先在俊哥前面去廣播。 一位中年穿著格子襯衫的男子緩步走來,臉上感覺不出緊張或著急的情緒。我們向他解釋了手術的發現與過程,解釋了目前狀況有多麼危及。他閉著眼睛點頭,待我們講完後只冷冷地說:

    「你們手術為什麼開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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