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BL] 浮光掠影，只與你攜手平凡 - Chap.14 勇敢一點

「嗨。」

何平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某位他躲了整整五天的人，此刻就在他家樓下門口，倚著摩托車，溫柔的笑眼如常地刺激他的心跳，威寶抓著側肩包的帶子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下班啦，吃飯沒？」方文庭直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威寶面前。他很想摸摸威寶的頭，又怕嚇到他，只好改伸個懶腰。

「你...」才剛開口，何平偉就感到一股洩氣，表情再也繃不住地沮喪起來。並非不願意見到方文庭，而是因為他的出現，讓自己意識到其實他有多麽想見他，才發現自己連日來的堅持都是泡沫，在看見方文庭的那一刻全部破滅，只留下徒勞無功的空虛感，以及因為太喜歡而酸脹的心情。

「你等下還有事嗎？我還沒吃，陪我吃點東西？」方文庭偏了偏頭，詢問的語氣非常輕柔，何平偉很想抗拒，但腦中又有個聲音質問他為何要抗拒。

我不知道，我覺得不可以，但我不知道為什麼不可以。

然而何平偉說不出拒絕，乖乖地被方文庭戴上安全帽，放上摩托車後座，強迫性（？）地拉好手抱著腰，前往不知名的目的地。

方文庭帶著何平偉到了一家平價泰式料理店，點了五道菜裡四道都是耐著性子等威寶決定才點的；吃飯期間，方文庭說著各種有趣的事情，工作上的趣事、朋友的遭遇、自己的糗事，一點一點填補何平偉的沈默，逗著他笑；吃完飯帶著他去買了飲料，然後在何平偉啜著一分糖的泰式奶茶時，出其不意地再次把安全帽套到他頭上。

「嗯？」威寶一驚，「嚇我一跳，我自己戴就好啦。」

方文庭輕笑出聲，「看你喝飲料那麼專心，捨不得吵你。」

「...捨...你真的講這種話都不會嘴軟誒。」

「哈哈哈哈，我是真心的呀，你感覺不到嗎？」

「...」何平偉真的語塞了，默默地把安全帽的護目擋板滑下來，方文庭笑得更大聲了。

「上車吧，再帶你去個地方。」

「又要去哪...」何平偉嘀咕著上了車，正想說拿著飲料標配姿勢（抱腰）就做不到了，手上一空飲料被方文庭拿走，套上了飲料提袋，掛在把手上，然後何平偉空著的雙手又被迫（？）環著方文庭的腰了。

「這條路比較陡，要抱緊一點。」

「是要去哪？」聽方文庭這麼說，威寶有點緊張地抱緊了點。

「哈哈，別緊張，」方文庭左手放在威寶抱在他腹部的雙手上拍了拍，「跟我在一起，不用怕。」說完，他輕輕地捏了捏威寶的手便放開。

然而那一瞬間殘留的溫度，暖到了何平偉的臉上，也暖進了心裡。

「Alright! Here we go.」Christ按下電梯按鈕，「不知道他看到我會是什麼表情。」想到這，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電梯到達目標樓層，Christ走向了某間公司的前台，帶著職業笑容對前台小妹表明自己是來報到的，請她幫忙通知一下。

今天是2019年8月26日，週一下午兩點，比Christ預定來台灣分公司的日期提早了兩週，但有所謂嘛？反正他也從三個月臨時調職改成長駐台灣了，早兩週晚兩週都一樣。

「Christ？歡迎你來啊，我是人資部經理Tina。」不久，一位年紀和Christ看起來差不多、打扮入時的女性面帶笑容地從辦公區走出來迎接他。

「Ah, Tina, of course, we finally meet.（啊，Tina，當然了，我們終於見面了。）」Christ得體地與對方招呼握手，Tina問候了幾句Christ的時差啦、吃飯了沒啊等等，便領著Christ往公司走。

兩人邊聊邊走，Tina巧妙地在維持談話節奏的同時，見縫插針地為Christ大致說明公司的部門配置。每經過一個部門，Tina都會向該部門主管介紹Christ是新來是行銷主管，例行公事，Christ也十分配合地向每位新同事打招呼，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鬆懈。

直到他們來到了RD部門。

「阿杰主任，打擾一下，這是我們新來的行銷主管，Christ。Christ，這位帥哥是RD部門的主任，大家都叫他阿杰。」Tina盡責地介紹著，預期中的相互問好卻沒有出現。

「誒？」Christ的笑臉裂開了1秒。

莊明杰看到Christ整個人都傻了。健身房的視奸男怎麼會在這裡？！等等...剛剛人資說他是誰？新來的行銷主管？幹...幹幹幹幹幹，這啥小啊！

「咦？Christ你認識我們阿杰組長嗎？」Tina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睛，彷彿聞到八卦的味道。

Christ的訝異當然不亞於莊明杰，雖然對方現在戴著眼鏡，頭髮乾燥地垂在額前，穿著格紋襯衫看不出身材，但臉還是那張臉，囂張地說著「你不是我的菜」卻又帥得合他口味。

但好說歹說Christ也在職場打滾這麼多年，老江湖了，第一天報告，就不要給一旁嗷嗷待哺的八卦女子餵食了吧。

「啊，認錯了。」Christ微微一笑，「跟我隔壁一個沒什麼禮貌的弟弟長得有點像，但莊組長比較帥，帥多了。」說完，Christ向莊明杰伸出手，「以後工作上請多指教，合作愉快。」

「...歡迎。」莊明杰握住了對方的手，覺得這輩子的尷尬配額都在這一刻用完了。

是時候考慮辭職了！

一週很快就過去了，初來乍到，理論上沒這麼忙，但Christ是個工作狂，每天都留到最晚。不過，為了不要讓下屬們覺得有壓力，他到了下班時間都會準時離開，找個地方先處理一些手機能完成的工作，估算著大家都走了再回到公司獨自辦公。

反正回家也沒有人在等，工作也確實滿多的，領養小狗的事情...再延後一陣子好了。

更重要的是，把心思投入工作，能加速他脫離對某些事的難以割捨。

八點半，Christ伸了個懶腰，關上電腦。哈，上次還笑人家小鮮肉...喔該改口叫「阿杰組長」了，說週五晚上沒局，自己不也是嗎？週末也不知道要幹嘛，把之前一直拖著沒看的劇看一看吧。Christ一邊關燈鎖門，一邊思考著待會要做什麼事消磨無聊的週五夜，走到電梯口卻看到某個意料外的人。

「欸？」小鮮肉還沒走？但剛剛看到他們部門已經沒有人啦？Christ差點就開口問了，但轉念一想，小鮮肉恐怕不想跟他說話，於是他改為禮貌性地笑笑，翻找口袋準備拿出耳機戴上。

「那個...」

小鮮肉居然找他搭話？！Christ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下，確定此刻電梯前只有他們兩人後，有點戒備地看著小鮮肉欲言又止的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不會要指控我跟蹤他到公司來吧？沒有感覺良好成這樣吧！

「之前，我不太禮貌，抱歉。」Christ下巴都要掉了，小鮮肉這是...道歉了？哇...這點倒是很意料之外，他原以為小鮮肉...「阿杰」，是個自戀、沒禮貌且不會認錯的人，想不到竟然這麼坦率地道歉，這種人實在很少見。

而且他這是特別等著自己下班來道歉的嗎？Shit，怎麼這麼可愛。

可惜了，我不是他的菜。

「我視奸你，我也不對。」既然對方都這麼直接，自己也沒必要委婉，雖然沒有曖昧的可能，但畢竟未來都要共事的，多一個朋友就是少一個敵人。

「嗯。」

「去喝一杯？」Christ迎上對方疑問的眼神，「你別誤會，我很清楚我不是你的菜。」看到對方因為自己舊事重提而一臉尷尬的樣子，Christ覺得自己小小的復仇心得到了滿足。

「就是週五晚上沒局感覺很差，我剛到台灣也沒什麼朋友，and...we were off from a bad start, so...（而且...我們的開始很糟糕，所以...）」

看莊明杰略顯猶豫，Christ正要說「但你不願意就算了，Netflix在家等我呢」，對方就開口了。

「我不是很能喝，還是我們去吃飯？」

「真的不喝？」

Christ跟著莊明杰來到了一家隱僻巷子裡的居酒屋，外表不起眼，還有點陳舊，但就是這種店才有獨到的美味。他們很幸運地排到了位子。

還沒有吃飯的兩個成年男子拿到菜單就先爆點了一輪，Christ點了啤酒。

「我真的不太能喝。」

「一杯啤酒也不行？」對方看似很堅決，Christ也就不勉強了。菜陸續上桌，兩人隨意地聊著，也許是最一開始就把彼此的秘密開誠布公了吧，彼此間竟無初識時的陌生與尷尬，反而很放得開。Christ的一杯啤酒很快就喝完了。

「哈囉，這裡再一杯生啤。」加點完，Christ回頭看著在認真吃烤魚的阿杰，「我有個問題。」

「嗯你說。」阿杰可能太放鬆了，頭都不抬地回。

「所以你的菜是怎樣的？」

「咳咳...咳咳咳...什...咳咳...」

「我不是要笑你喔先說清楚，」Christ遞水給他，「但就是...我也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說，哈哈哈哈哈哈想想都好笑。」

阿杰瞪了他一眼繼續咳。確實，先不論個人喜好，Christ的確可以是天菜級的，個子高又帥，混血兒耶基本帥得過份啊；時時都保持笑容，就算是職業笑容也算討喜；中低嗓音聽了很舒服，重點是從容的態度和平緩的說話方式，可以說裡外都非常吸引人。

只可惜不是我的菜。

「所以，到底是怎樣的嘛，我好好奇喔。」Christ笑盈盈地等著回答，阿杰覺得這個人切開裡面八成是黑的。

「我喜歡...可愛一點...」幹，講這個太他媽羞恥了。

「喔？怎麼樣的可愛？你男友是這種型的喔？」

「...我找照片給你看好了。」說著阿杰便拿出了手機，Christ則默默有點失望，原來已經有男友了啊？唉想太多，沒有男友又怎樣，人家根本不喜歡自己這型的，嘖。

「大概就這類型的，往左滑。」阿傑伸手越過桌子，把手機螢幕舉到Christ面前，後者照他說的做後，發現這一張張照片都是不同的人...看不出來啊，玩很大啊？再仔細一看，誒每張都是螢幕截圖耶？

「...我不太懂？」

「嗯？很難懂嗎？他們樣子都差不多啊？」阿杰疑惑地拿回手機自己滑著檢查。

「不是...樣子是都差不多，我懂你說的可愛類型是怎樣了。我是說，誒，這些都是你交往過的人喔？」

「蛤？喔喔，不是啦，這些是我在交友軟體上看到的。」

「原來...」Christ喝了一口啤酒，「你有在裡面找到伴嗎？」

「...沒有。我刪掉了。」難怪都是截圖。

「為什麼？」

「...」阿杰表情有點不滿，Christ安安靜靜地等他，興趣完全被勾起來了，看來這個帥哥有故事啊？突然阿杰轉頭張望了一陣，看到服務生便叫了一句：「不好意思，這桌再加一杯啤酒。」

「讓我喝兩口再告訴你。」

Christ 來到行銷部，最開心也最驚喜的人當然是何平偉啦，Christ見到了心中預期的反應，覺得十分滿意。兩人馬上約了隔天的午餐，何平偉有太多關於新戀情的的事情要和Christ分享了，看著他又是甜蜜又是煩惱的樣子，Christ還是原本的感想。

小年輕談戀愛，真好啊！

「所以，」兩人坐在咖啡廳靠窗的雙人座，商業午餐的義大利麵套餐看起來十分可口。「和小男友近況如何？」

「不是男友啦！吼...」威寶不好意思地糾正Christ，忍不住臉上的笑意，卻又一秒嘆氣。「哥～我是真的很煩惱啊...」

上週五晚上，何平偉在家門口被方文庭堵到，接著就被帶去吃飯。在那之前，方文庭已經在他家樓下等了近一個小時，他本來不願意說，這還是威寶半威脅性地問出來的。

喜歡的人特意等自己回家，這點也太讓人心動又心疼了。

吃完飯後，方文庭神神祕祕地說要帶何平偉去一個地方，他在摩托車後座緊緊抱著方文庭的腰，耳邊聽著呼嘯的風聲，他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只覺得胸口好熱。

等他們下了車，方文庭帶他又走一段後，他放眼望去是台北市的夜景，這才知道目的地是何處。

今天天氣很好，台北市的點點燈光在一段焦距外可以清晰，或許模糊；101大樓今天是藍色的，點綴著不連貫的白光，矗立在光線集散的地段，張揚其昂貴的地位。

「哇...」何平偉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他自己不會開車也不會騎車，更何況這種情侶聖地，自己一個人來是嫌不夠悲慘嗎？

但其實他很憧憬這種青春洋溢的感覺，放假前的晚上，一定要騎摩托車，開車就太大人感了，和喜歡的人一起，靜靜地共賞夜景，享受空氣中的曖昧氣息。

方文庭全幫他做到了。

舒適的沈默持續了一段時間，何平偉先沈不住氣，他怯怯地偏頭偷看方文庭，對方正瞇著眼遠眺眼前的景色，嘴角微微上揚著，威寶突然意識到兩人站得好近。

「怎麼啦？」威寶嚇了一跳，方文庭沒有轉過來看他，但唇邊的微笑沒有降下來。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你想問什麼，我都會回答你。」

「嗯...」何平偉小小地做個深呼吸，「你和家人出櫃了嗎？」

「嗯，出櫃了。」

「那...你家人都...？」

「我媽和我妹都很支持我，但是我爸到現在都沒有跟我講話，已經兩年了。」方文庭的語氣稀鬆平常，但何平偉聽得心驚膽跳。一方面心疼方文庭，也心疼他爸爸，一方面自我投射，覺得害怕。

他就是怕會發生這種事，因為他一己之私而傷害爸媽這種事，光是想想就覺得心痛。他不敢想像父母會有什麼反應，肯定會生氣的吧？八成也很失望，或許會和我斷絕親子關係，這些都太可怕了，他完全不想面對。

「但是，」方文庭的聲音干擾了何平偉逐漸憂鬱的想法，「我不能不做自己。」

方文庭轉過來了，他直率的眼神彷彿有著某種吸引力，令人不能自己地與他對視。何平偉看著他，明明兩人身高沒有差很多，這瞬間，他覺得對方好高大。

「這就是我，我不能抹滅自我，為了自己，我必須勇敢，」方文庭稍作停頓，「我也會支持另一半勇敢。」說完，他揚起一個輕輕的微笑，伸手揉了揉威寶的頭髮。

接下來的整個週末，何平偉深深陷在無止盡的自我辯論迴圈裡頭。他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在他深櫃的29個年頭裡，也曾為自己的性向痛苦不已，也曾想過坦承一切，但他一直沒有勇氣，直到不久前，他都以為自己已經麻痺了。

然而方文庭出現了，帶著陽光和自信，有點霸道卻又溫柔地走進他的世界。他感覺到方文庭一點一點地在推他前進，他雖然害怕，但跟隨自己的心走這感覺太舒服、太迷人了，他不知不覺中變得貪心，想要多一點點開心，少一點點恐懼。

他也想像方文庭一樣，即使會受傷，也有面對自我的勇氣。

既然他一直逃避的現實已然存在，再怎麼否定都毫無意義，那是不是能夠第一次不為別人，而是為自己的人生，勇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