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出院》(下)

(承上篇)

——週日

天剛亮，松生昌弘便起了個大早，梳洗完畢、換好外出服，又花了一點點時間整理好行李。果然，心情愉快，做任何事情也都變得非常有效率。

有一部份原因是因為李思崴本人好像不是喜歡打扮的類型，穿衣風格也以保守的褲裝居多，理所當然地就少了那些保養品、化妝品之類的瓶瓶罐罐，和那些金光閃閃的首飾配件，收拾起來也就快多了。

這是松生昌弘從她父母帶過來的行李內容物所作的推論，如果有任何冒犯的地方，他也在心中默默祈求過她的原諒了。

『還好沒有我想像中的久！能順利出院真的是託她的福呢！』松生昌弘確實是打從心底感謝黎天的熱情相助。

對比剛醒來的那天，胸口彷彿被一塊巨石壓著，整個人呈現情緒低谷的狀態；現在，他能感受到一種輕飄飄的舒服感縈繞在心頭，能更加坦然接受目前的境遇，這都是拜黎天所賜啊！

距離李思崴父母約定的八點，大約還有九十分鐘，松生昌弘將打包好的行李收進衣櫥內，離開了病房前往交誼廳，期盼能在這裡再見黎天一面，想順便問她預計何時過來找他。

但天不從人願，他本來就摸不透黎天會出現的時刻，亦沒從她口中得知她所住病房是在哪一棟樓的哪一號房，因此即便現在時間充裕，也真不知該從何找起。

為了方便李思崴父母聯繫上自己，松生昌弘決定不節外生枝，乖乖待在交誼廳裡。他習慣性地走到那張六人座長椅靠落地窗的空位旁，然後坐了下來，開始划手機，關注起日本娛樂圈的最新動態，藉此消磨時光。

時近七點五十分，松生昌弘等了一個多小時，內心的小小願望，最終沒有實現。即便他早有預感，可總想賭那千分之一的機會。

眼下結果雖不盡人意，松生昌弘倒也很坦然接受。他收好手機、提前離座，從交誼廳移步回508號病房。

——病房 當松生昌弘進房沒多久後，李思崴的雙親也到了。

他藉著李思崴的身體，代替她問候了兩老，隨時提醒自己要讓所有表現看起來正常無異，就像對待自己的母親一樣。

李思崴的父母原先對於面前這名「女兒」，和他們的互動明顯有些「生澀」、「謹慎」而感到訝異，但考慮到她這些日子以來的遭遇，又是倒閉、又是住院的，他們就當她是還沒走出陰霾，才會這樣謹小慎微，也就沒特別過問。兩老彼此默默用眼神傳遞心思，決定這段期間要好好陪伴女兒，待時機成熟，再一點一點地打開她的心房。

……

…

「一家三口」的出院前小聚，松生昌弘靜靜聽著兩老的人生經驗談，偶爾簡單應和一聲，表示認同。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病房響起了敲門聲，松生昌弘以為是黎天要來向他道別，抑或是要一同出院，因此他搶在李爸爸之前起身，興沖沖地跑去開了門。

「小天，是妳嗎？啊！」當門被開啟的剎那間，松生昌弘驚覺自己腦子一頭熱，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做了件失禮的事，便趕緊道歉：「非常抱歉！我認錯人了……」

「崴？！早……呀！我是靜恩啊！妳還好嗎？」聽聞好友開口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張靜恩很是意外，馬上關心起她來。

「靜恩，妳來啦！請進請進！」李媽媽替「女兒」化解尷尬場面，直接邀請張靜恩入內就坐。

其實，在送換洗衣物過來的那天，李爸爸與李媽媽也聽到了院內流傳的「謠言」，透過病患、醫護人員他們字裡行間的敘述來推斷，知道謠言主角指的就是自家寶貝。

自己的心頭肉、掌上明珠，被人無端謠傳為精神異常者，天底下有哪一對父母能夠接受呢？

至少，在親眼目睹到這些變化前，謠言都只是謠言。

『女兒只是還沒擺脫陰霾罷了！』

但當他們觀察到女兒對著死黨兼閨蜜露出一臉生疏樣，那謠言的關鍵字——人格分裂，就這樣竄進腦海裡，而且能合理解釋她至今還深陷「陰霾」的原因。

『人格的轉變，是不是會連帶影響到個性、記憶呢？』這是李思崴父母目前最大的疑慮。

雖然醫生曾告訴過他們，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可剛才那一幕，簡直就像在他們心底投下了震撼彈般，驚恐不已！以至於現在思緒一團亂，無法理出一套說詞，保證讓張靜恩聽了以後，不會太過震驚。

「靜恩，崴崴她身體是好多了，不過精神方面可能還很不穩定，如果她說了或做了什麼，有冒犯到妳的地方，還請妳別介意啊……」李媽媽趁張靜恩剛坐下的空檔，拿了一袋餅乾假借邀食名義，在她耳邊低語。

「唔……嗯，好，我知道了。難怪她這麼客氣……」張靜恩小聲答應，並皺起眉頭，偷偷瞄了「李思崴」一眼，又望向李媽媽：「那她剛才叫的那個『小天』是誰啊？」

李媽媽先是看了看老伴，見他也是一臉疑惑，才搖了搖頭說：「我們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

三人沉浸在小組討論的情境中，全然沒注意到他們身後傳來的一道好奇目光。

此情此景，不禁令松生昌弘納悶著： 為什麼兩老會對一個突然到訪的陌生女人這麼親切？不過依她穿著，還有她進門時帶著一盒伴手禮來判斷，她八成是李思崴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互動方面應該可以稍微放輕鬆一點。

「那個，妳們在聊什麼啊？」以「她是好朋友」為角色設定，松生昌弘特地在講到「啊」字時，稍稍調高一度音。

「喔！！我們是在聊妳難得出院，是不是要去哪裡吃個飯慶祝一下啦！」張靜恩能體會兩老面對女兒尚未痊癒的事實，仍有諸多顧慮，因此刻意不提及與記憶喪失有關的話題。

「咦？這……」松生昌弘本想拒絕，不願讓李思崴父母破費，可是「好朋友」的角色設定忽然在心中一閃而過，就立即改口：「好啊！決定好地點了嗎？」

「剛剛阿姨說，要帶妳去妳愛吃的牛排店，妳覺得呢？」張靜恩語氣愉悅，試圖營造出歡樂氛圍，把隱隱存在的空氣凝滯感驅逐出境。

「嗯！好的。」松生昌弘心中一陣感激，差點又要「九十度鞠躬」下去了，幸好反射動作及時攔截了他的慣性客氣，「哈哈哈哈哈……謝謝…爸…媽！還有謝謝妳，靜…恩！」

「唉唷！客氣什麼啦！」張靜恩大笑著拍了一下「李思崴」的肩膀。

『唔！好痛！這女人！』「哈哈哈！」儘管肩膀有點痛，松生昌弘依然傻笑帶過自己的不適應。

「等一下妳就把這個帶回家吃吧！妳一定會很喜歡的！」張靜恩拎著那一盒手工餅乾伴手禮，在「李思崴」面前晃了一晃。

「好的，謝謝。」松生昌弘點頭道謝，態度誠懇。

就算他不斷說服自己，面對「好朋友」時，可以輕鬆以對，但實際上，以他本人的立場來看，張靜恩是初次見面的對象，致使他一時半刻也掩飾不了自小養成的好習慣，應對進退時，總有幾分拘束感隱含其中。目前能成功克制住的，大概只有「九十度鞠躬」而已吧！

一行四人見時間差不多了，便分工合作地帶著「李思崴」的行李，依序步出病房，辦理出院手續。

……

…

黎天獨自站在508號病房外，像個無聲的攝影機一樣，安靜凝視著松生昌弘與李思崴父母和張靜恩他們互相交流的畫面。

當他們提著大包小包往醫院大門外移動時，黎天也早一步自病房門口撤離，悄悄來到能看見中庭的一處窗邊，並將視線重新對準這氣氛和樂的四人；她一面看，一面思索那昨天傳訊息給諾言的「阿聖」，究竟何時會出現在那裡與他們會合。

結果，不出所料，他食言了。直到一行人踏出門口過了十多分鐘，「阿聖」始終都沒有現身。

「呵！」眼見此景，黎天冷笑一聲，隨後轉身離開，消失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長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