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艺术中心二楼,透过门上竖条玻璃,东南北看到金素正抱着双臂,站在练功房中间指导孩子们跳舞。她盘着头发,穿一条黑色中袖深V领连体练功服,白色长袜,脚蹬一双芭蕾舞鞋,套着护踝。
“知道哪只是动力脚吗?当动力脚向外擦出时,重心转移,上身不要晃。”金素拍着手掌大声说。
“动力腿伸直,保持外开的形态,脚掌紧贴地面向外擦出,脚跟先离开地面,然后脚弓、脚掌依次离开地面,最后脚尖点地。”金素说着依次走近孩子纠正着动作,同时高声说:“脚尖向外擦出的距离是在两胯保持稳定、水平不移动位置的情况下所能达到的最远点,最远点!想象你用脚尖去够地上的钥匙。注意!动力腿不要弯!屁股不要扭!”
“收腿时基本要领一样,只是顺序相反,好,再来一遍。”金素说完回身倒回录音带,重放音乐。
又有几个家长凑了过来,挤在门口看自己的孩子,东南北退出来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
下课后孩子们随着家长陆续离开,最后金素披着风衣拎着包从舞蹈房走出来,远远看到东南北说:“早来了?”
“嗯,”东南北说着走近金素做了个芭蕾的动作,“金老师,你看我能过吗?”
“可以,感觉是对的,腰太软,还得练习。”金素笑着说,“你的挎包很别致。”
东南北踮起脚尖收起下颌,挺胸收腹旋转了一圈说:“包漂亮吗?”
“漂亮,还挺衬你那股阴柔劲儿。”金素说。
东南北摘下挎包套在金素肩上:“送你的。”
“你们主任挑的?”金素说,“眼光不错。”
“包是我送你的,里面是她挑的。”东南北说。
金素打开包看了一眼说:“哦,谢谢!”
“走,去吃饭,姐请你,姐赚钱了。”金素挽着东南北的手臂说。
“你攒起来准备开幼儿园吧,今天我请。”东南北说,“还有万山河、秦弦他们,年会后一直没见,我得好好感谢你们一下。”
“我不去了,我快饿死了。再说我毕竟是他们老师,还是有点放不开。”金素说,“对了,你帮我谢谢小弦,那晚多谢她的助攻。”
金素和东南北并肩边走边说:“你们那个赵行老恶心了!天天让他司机等在门口接我去吃饭,要不就送花,昨天送了个礼物,你猜是啥?”
“包?”东南北说。
“包?我看他长得像个包,鳄鱼皮包。”金素“嗤”了一声说,“一条金项链!”
“哈哈哈哈!”东南北大笑,“可以卖了作为幼儿园基金。”。
“你说他咋想的?本姑娘好歹都是省会城市长大的,城市里哪有漂亮女孩带金项链的?”金素说,“同事都以为我被人包了,我操!本小姐就是要饭也不可能要人包。就算走投无路了,也轮不到他啊。光看他形象我就吃不下去饭,全东北没见过长他那么磕碜还猥琐的,他应该去演电影,啥演技都不用,咔!往那一站,汉奸!还叛变过好几次那种。”
东南北笑得前仰后合。
“你腿上功夫厉害,嘴上功夫也不差。”东南北说。
“他司机还传话,说赵行让我到你们总行去工作,岗位任我挑。”金素说。
“他能做到,他有爱谁谁那股劲儿。”东南北说。
“那还不是羊入虎口?”金素说,“不说他了,要吃饭了,省得恶心。”
金素说过“再见”后眼睛含笑看着东南北。东南北揽过她的腰,一只手臂环抱着她的肩膀紧紧地贴在一起,她勾着东南北的脖子贴着他的面颊。
东南北赶到火锅城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齐,他边道歉边坐下。
“他们呢?”秦弦问。
“很难凑齐了,金素有课,古丽进货,朱珠一向不喜欢人多。”东南北说。
话音刚落,张诚远远走过来,东南北向他挥挥手。
“猫哥换口味了?挺重啊!”常扬说,大家跟着笑起来。
张诚落座后,东南北给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
“你们这是文艺界年会啊,我想想,我应该也算文艺界的吧?”张诚说,“高中班级新年晚会时我表演过相声。”
“算!”大家齐声说。
大约一米半宽的圆形台面中间是一口大铁锅,锅里用不锈钢板交叉着隔出了九个格子,铁锅下面架着柴火,锅里的红汤微微涌动着。
“我们山东人很少吃辣,但是我到深圳吃过几次觉得特别过瘾,除了第二天早晨屁股有点难受,所以我想连幸福和苦痛都和大家一起分享下。”东南北看着大家说,“眼看着要过春节了,红辣椒的颜色特别喜庆,我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顺意。”
“谢谢领导。”张诚一本正经地说。
“我也是最烦听领导讲话,全是假大空,接下来我说点肺腑之言吧。” 东南北笑着说,“今天主题是答谢,因为大家高难度的技术支持使我们包揽了全部奖项,也使我在部门赢得了尊重。我一直想和你们说一句话:很庆幸能在深圳遇到你们,艺术、正直、热情、执着、高尚、纯粹,谢谢你们,愿我们的梦想早日实现,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铁锅中的红汤已经翻滚,大家开始挑自己喜欢的食材放在独立的格子里。
秦弦吃了第一口就辣得伸出舌头用手扇着风,很快大家都辣得鼻涕、眼泪直流,喷嚏不断,常扬边擤鼻涕边说“过瘾”。
“快喝冰镇啤酒,解辣。”东南北提议。
“你们部门节目确实应该获奖。”张诚说,“脉把得准,表演也很到位。”
“背后有这么一个超强团队,不获奖我就得跳楼。”东南北说,“剧本是秦弦和我一起改的,里面女声也是她唱的,她和她老师组织的排练,现场也是她控制的。合唱是我们一起录的,编曲、录音、合成全是常扬搞掂的。灯光、音响是万山河和常扬盯的,服装、道具是封灵和朱珠忙乎的,化妆是古丽负责的。你见过一个企业的内部演出有这么强的阵容吗?”
“难怪!”张诚说着举起杯,“敬你们团队,祝贺你们获奖!”
“对了,我忘了带合影照片。他们冲出来给了我一张, 我又要了底片,发现另外一张更生动,我自己放大冲印了十几张,以后送给大家。”东南北说,“来,我挨个敬大家一杯啊,不耽误你们过瘾。”
东南北端起杯说:“从张诚开始依次来。今天你是唯一同事,也是我老乡。我出生在山东,在东北长大,爸妈都说山东话,我一听到山东口音就特别亲切。我特别信任你,也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指导,让我迅速熟悉金融行业。敬你!干杯!”
“见外!见外!”张诚说,“我也接触过东北人,但我觉得你性格还是像山东人。干杯!”
“你是我同学家属,但是我感觉和你更亲近。”东南北端着酒杯和万山河说,“虽然你学声乐,我没听过你唱歌,但是我感觉你就是郭小川。”
“郭小川是谁?”封灵在旁边悄悄问秦弦,她摇了摇头。
“诗人,他们总行领导朗诵的就是郭小川的诗。”万山河端着酒杯说,“你太神了,我确实喜欢诗,朗诵诗、背诵诗、写诗。”说完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面色一转,仰头望着虚处运了口气朗诵起来:“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在西去列车的窗口,是大西北一个不平静的夜,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太帅了!”秦弦鼓掌说。
“这是贺敬之的诗。”东南北说,万山河挑了下眉毛继续朗诵:“而现在,是出发的第几个夜晚了呢?今晚的谈话又是这样久、这样久。看飞奔的列车,已驶过古长城的垛口,窗外明月,照耀着积雪的祁连山头。”
“哈哈哈哈!一听就是革命家庭出身,根红苗正。”张诚笑着说,“我喜欢的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我觉得可以改成‘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东南北说。
“牛逼!”常扬说,“卑鄙者都打着高尚的幌子。”
“我也喜欢现代诗。”万山河说,喝完酒放下酒杯又换了一副腔调朗诵:“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怎么看万山河都不像诗人,他应该去演话剧。”秦弦说。
“我怎么不知道你写过诗?”封灵说,“赶紧背一首,挑没给女生背过的。”
“我还没来得及交待,但自己真记不住,回去找出来给你批阅。”万山河说。
“我高中时还创办过《星魂》诗刊呢,改天交流下。”东南北说。
“我也背过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张诚说。
“我还把北岛的诗谱成了曲了。”常扬说着哼唱起来,“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你们三个大男人可真行。”秦弦说,“我只记得琼瑶小说里那些情节,好浪漫啊!”
“我只读过一部分。”封灵说。
“这杯我敬你,封灵。”东南北举起酒杯对着封灵说,“你像岳灵珊。”。
“谁?”封灵狐疑地看着东南北说。
“金庸《笑傲江湖》里的人物。”常扬说。
“你们看琼瑶的时候我们看金庸和古龙、卧龙生,还有假以他们名字写的‘黄书’。我们同学都把自己假想成其中一个人物,模仿他们常说的话。”东南北说。
“你把自己假想成谁?”秦弦问。
“我喜欢黄老邪。”东南北说,“避世、武功高强,还懂艺术。”
“我看猫哥像令狐冲。”常扬说。
“我得遇到风清扬。”东南北说,“不然我可能就是田伯光。”
“敬江南美女一杯。”东南北对秦弦说,“老实说,我以前喜欢那种风尘、沧桑、黯哑的声音,撕心裂肺、要死要活的唱法,听了你唱我们的行歌后,我觉得应该刷新一下我的歌单了。”
“好听!特别清灵、高远。”张诚说。
“同感。还有纯净、脱俗、遗世、绝尘。”东南北说。
“我怎么感觉你俩要把我变成尼姑呢?”秦弦说,“谢谢,干杯!”
东南北喝完之后说:“秦弦真是好酒量。”
“酒我从来不怕的,就是到点不睡觉不行。”秦弦说,“我小时候有一次在乡下过年,大人们都喝那种黄酒,放在灶台上热了喝,我好奇就尝了一下,觉得甜丝丝的味道不错,就自己一口口喝起来了,后来给自己喝醉了。大人们怎么都找不着我。你们猜我在哪?”
“厕所?”“被子里?”“屋顶上?”大家怎么猜秦弦都摇头,最后她说:“我抱着个小碗睡在米缸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进去的,米缸挺高的,还有盖。”大家哄笑起来。
“对了,金素让我代她专门敬你一杯。”东南北说,“感谢你那两杯白酒助攻,后来她和赵行拼酒,把赵行当场喝吐了。”
“那酒量也够厉害,赵行是我们行的酒缸,没听说他醉过,还现场直播。”张诚说。
“啥缸也不行啊,抵挡不住我们酒仙和酒神双剑合璧啊。”东南北说。
“绝代双骄。”常扬说,“师姐是我偶像,那个金老师也是很有魅力,长得像费雯丽,身材又好,气场很足,有‘大姐大’的范儿。”
“那赵行肯定完了,他就是酒色之徒。”张诚说。
“不说他了,这杯我来敬正宗音乐人。会填词、会作曲,还主唱,真心佩服!”东南北端起酒杯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感觉你就是个‘古惑仔’,哪知是杨过啊。”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耷拉着头发、大冷天光着膀子、趿拉着人字拖,短裤都要掉了,露着腚沟。”常扬说完大笑起来。
“你是主唱?唱一首呗?”封灵对着常扬说。
“我们喝完了去卡拉OK。”东南北说。
“不不不!”大家不约而同地说。
“我现在听到‘唱歌’两个字就怕。”秦弦说,“所以奉劝大家千万不要把爱好当职业。”
“你又出山了?在哪家?”东南北说。
“在‘时光酒廊’。”秦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