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PLAY鍵,伴隨一陣弦樂前奏而來的是與主旋律如影隨形的鋼琴聲; 一個獨特的嗓音唱著:
『
Crucify my love If my love is blind
Crucify my love If it sets me free
Never know Never trust
“ That love should see a color “
…………………………………
』
他脫下外套, 順手甩在椅背上, 跟著一躺,整個人深陷真皮沙發裡; 嘴裡胡亂和著音樂哼唱: 「 Never know、Never trust “ That love should see a color…………」
舉起右手靠在額上,意外瞥見:袖口不知何時、沾染上的何種污漬;閉上眼唇邊一絲笑,想起這首歌出現在他音響裡的由來。
數月前,他與她決議分手。某個春光暖洋洋的午後,趁他外出工作之際,她悄然收拾妥自己的物品,離開了那個他們共同生活逾兩年的地方。
這首歌是她留給他除了回憶之外的唯一。他可以輕易想像出她蹲坐音響前, 仔細地錄著歌的模樣;小心翼翼,怕過了頭。完成後傾身茶几上,寫下歌名「Crucify My Love」;或許還猶豫是否連歌詞都完整的寫給他。當天傍晚他回來時,面對著整屋子空蕩蕩; 茶几上一捲空白錄音帶裡只錄了這首歌,他放了聽愕愣一整個晚上。
電話鈴響………幾秒鐘後他回過神,下意識地拿起話筒。
「喂 ?」
「喂。是我。」是她。
竟然是她。
靜默了一會兒,她才又開口:「你什麼時候有空 ?」
「嗯 ?」所有人類該有的情緒感受自他體內消失了; 他只直覺:距上次聽到她的聲音彷彿已隔了一世紀之遙。
「我要還你鑰匙。」她一字一字地說,卻沒有半分遲疑。
「哦,那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他想也不想,衝口而出。『老地方』是以前他們常去的咖啡館,熟悉到就像隔壁家樓下的早餐店。
「………….」她再度沉默數秒, 後說:「好,明天見。」不等他回答,便很快地掛了電話。
他苦笑一聲, 方才通話時「Crucify My Love」的旋律並未間斷地在屋內流動;透過話筒,她會聽的到嗎?
聽到了,會有任何想法嗎? Swing the heartache Feel it inside out
When the wind cries I’ll say goodbye……………. 第二天下午,依舊如昨的咖啡店,依舊如昨的老位子,
桌上兩個相對而望的杯子裡,一端乘的仍然是他最愛的藍山咖啡,另一端她卻換了口味。
他抬眼看她。是不是愛上了另一個人以後,連平日喜愛的事物也會跟著改變? 不僅僅吃的食物、喝的飲料、服裝品味、穿著打扮……甚至連心都改變。
他覺得自己正面對著一個陌生人。
她那頭他最欣賞的長髮,已經修剪成及肩的長度; 他的雙手不禁回憶起無數次在她輕軟柔順長髮裡穿梭的撫觸…………….
伸出左手,她將鑰匙輕輕推向他。鑰匙摩擦桌面發出輕微聲響,她卻一語不發; 他反射性接過,瞥見她修長手指上的戒指,隱約閃了一到光芒。
壓抑著所有狂亂的衝動,他維持表面平靜的說:「我想問妳一件事。」
「什麼 ?」她刻意迴避他的視線;可能是沒料到他會有話問她, 神情有些倉皇狼狽。
「妳錄給我的歌,是誰唱的?」
「你想知道?」
「是的。」幾個月來這疑問不停打擾他;天知道他心裡清楚的很,是她為什麼留下這首歌? 是給他,給她自己,還是給他們的愛情?
‘Till the loneliness shadows the sky
I’ll be sailing down and I’ll know
I know I can clear clouds away
Oh is it a crime to love?
她陷入沉默。
他怔怔地凝視她耳垂上那對從未見過、樣式精巧的耳環;凝視她豐腴的朱唇旁因緊抿而出現的微小細紋;凝視她纖細白皙的頸子上自然垂落的項鍊………………… 懷疑時間,在她的沉默與他的凝睇下,就此凍結。
經過了好久好久,他萌生退意。「呃,」他想說,不願回答就算了;她卻搶先開口:「你真的想知道? 對你來說有意義嗎?」
「我…….」
「反正那是一個你不願,也不想涉足的領域不是嗎? 除了你愛的古典樂以外的領域。」
一個字也答不出來。他猛然想起提議分手的夜晚,她陳述著不知能不能算是「原因」的臉上那堅決的表情;嘴裡的話一句一句鏗鏘有力。
『你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直都是。你自以為對人的尊重跟體貼,只不過是建立在你的觀點,你的思考之上。』
『……………………..』
『你愛的是誰? 是你自己還是你的的世界裡的我? 你真正想過嗎? 』 他至今茫然不解,因為他們各有所好,也未曾干涉過對方。
「你只願聽你想聽的,只願看你想看的;從以前到現在,那麼….持續下去吧。」她冷淡說完,旋即起身離去。
「等一下───」他欲追上前,她回頭一句話便阻擋了他步伐。
「別了。」連再見也不說。
他頹然坐回,端起冷掉的藍山咖啡一口喝在嘴裡又酸又澀;她桌上那杯錫蘭紅茶紋風不動地,也已經冷卻。 她與他的結局就是這樣了嗎? 食不知味、睡不安寢他還是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為什麼離開? 為什麼把這首歌給我? 歌像咒語,令他著了魔似不斷地反覆聽著一遍又一遍,每天每天; 甚至當作搖藍曲蜷在沙發上入眠。
而短暫的夢裡一再重現往日的一切,她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每張笑顏。如今她離開了,這些都不會再屬於他。
他卻在此時驚覺:不曾真正明白過,她想要什麼;而自己又想要什麼。
燃燒般火紅的夕陽落入城市的高樓,餘暉隱隱投射,透過窗櫺形成十字形的影子,宓靜地映照他的臉與身;有如古老的儀式賜予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