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關係深度的後見之明

相處似乎是需要練習的。

就跟人如何了解自己，也需要練習一樣。

我有過的兩段關係，一段是學生時期時的狀態，一段是出社會跌爛又爬起後才發展的感情，隨著我對自己的了解更深，似乎對於關係中能往下鑿的深度也更多。

以時間為尺度的懼怕

是這樣的，我的初戀談了兩年，後面那段應該是三年多，後來才又單身起來。

當我在後面這段過到第二年滿的時候，隱隱約約覺得有點可怕，好像接下來就是我沒經歷過的時間軸、我沒有預計過的事情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也不確定未來會怎麼樣。

我的理智可以理解，每個人、每段關係是獨立的。

但當時的憂慮無比真實。
我不確定激情散去的速度，我不確定情感維繫的重點。

是在一片漆黑中拿著手電筒往前，只能看到眼前一公尺的感覺。

被理解無比重要，而這建立在優先的自我理解

如果我不能把話好好說出來，是沒有人會懂的。

真是一件費力但務實的認知。

那我要把話好好說出來之前，還得先搞懂我在乎什麼與想說什麼，聽起來很簡單，但對我來說有點挑戰。

除了大學時比較激進的幾年外，我大多是自己聲音不怎麼強烈的人，聊天很容易被帶著跑，甚至到等對方把想講的講完，自己都忘記原本中間想說什麼的程度。除非我拿出工作用的訪談模式，才有辦法比較硬的保持一個話題核心。

或者說連發出聲音都不用，我連存在都要先跟自己喬一遍。

也不是到那種覺得我不該呼吸的地步，但是在取得我認同自己個體存在的「世界使用權」（？）上面，我花了不少時間。

我花了很多時間，在適應「世界上有一個我的位置」這件事

這反映在各種日常生活的謎之焦慮上。

比如結帳

比如排隊結帳時，我結完帳，還沒收完我的錢或把東西裝進我的袋子裡，此刻我常常會胡亂收一通，趕緊把位置讓出來，讓後面的人結帳。

可是我該站在原地的，很多人都在結帳後，直接在櫃檯收好錢、裝好東西，這沒有什麼問題。

我先是在我二十出頭歲，初次離開家時才意識到這件事，然後我花了兩三年，才訓練自己好好存在在櫃檯前面，不要覺得等個五秒就會造成後面人類極大的困擾——我的理智上真的知道不會，但是情感上我真的好想逃。

比如牽機車

結帳事件之後，我發現我對牽機車也有一樣的情節。

剛開始騎車的時候，我牽車連著發動的動作沒有多流暢，所以我通常會在塞滿整條路的機車格把車牽出來，然後不管後面有沒有人在等，我始終很焦慮並且很用力加快速度，深怕我多佔用這個格子幾秒鐘。

焦慮的我並不會好好地把包包掛在掛鉤上，或者好好把東西放進後車廂，而是倉促地把包包丟在踏板，然後草草把車牽出來（並且卡到腳，然後脛骨瘀青），隨便戴上安全帽，在整個人沒有很準備好的情況下就直接騎走。

有了修正結帳狀態的良好經驗，這次我花的時間比較短一點，但還是應該有個幾個月。

順帶一提，結帳習慣我現在有時候感覺排隊的人一多還是會彈回原形（？），沒有守住自己應該理所當然存在在某處的狀態，但牽車這件事我可以悠然自得了，這點我很棒。

比如團體報告時的補位心態

我該試圖爭取我想做的事，而不是覺得「自己應該要隨和」、「應該要讓大家先選，因為我也沒有很執著」，一再只在乎表面和平而沒有為自己說話，對我這個個體本身不是好事情。

這點來說我是非常感謝台文系當年很認真爭取的風格，我在那裡有得到很多「試著為自己發聲」、「努力要有力量」的養分。

勇敢可能需要練習，但確實可以培養。

「乖巧」是有後座力的

後來經過各種反省，感覺是我個體的性格比較軟、比較迴避衝突，並且又因為成長過程中各種對於服從的正增強，導致我覺得不爭不搶很符合道德、很乖很棒。

你知道嗎，我連青春期的時候都沒有真的反骨過，我真正跟我爸媽認真吵架好像是上大學後偶爾回家的時期。

「乖巧」運作過頭後，就會搞到連我應該要在的地方，都反射性擔心其他人，即便沒有人要我乖巧，甚至沒有人要我服從。

可是我已經長成一個獨立的大人，我需要捍衛自己才對！

什麼事情表面上都不想爭，會有很多問題。

真正產生的具體利害事件先不說，光是自己就內傷內耗得要命。

我並不是不想要好東西，我只是習慣很乖巧、習慣被稱讚很配合，習慣「符合某個準則之後，好東西就自動到眼前」。

難怪我小時候那麼喜歡打遊戲，因為遊戲任務就是這麼運作的。

在改了前面一些東西之後，發現一點奇異的輕盈，然後我才意識到「乖巧」的後座力。

原來我心中有些憤怒與無以名狀的委屈，是這樣存在的，而我感受到它消散了部分，就是在真正讓自己好好存在之後。

能夠在關係中走多深，對我來說是對於前述這種幽微性格變化過程的理解

這對伴侶來說真是有夠哈扣的機車尺度，我知道。

我的理性理解：對方如果只看見眼前已經長好的我，其實對相處沒有任何問題。

但我始終想要被看見先前的努力，我如何馴服自己、如何面對自己、如何在自己眼前吊著蘿蔔像馬一樣跑起來。

我想要我成為更好自己的軌跡被留下並被看重。

後來，我從時間尺度自由了

摸清楚被理解對我的重要性後，我發現初戀之所以感覺談到一年就卡住，往下挖不了多深，大抵也跟我年齡尚淺、自我探索不足有關。

扣著這個思路向下走，那麼時間多寡就不是問題了，真正的叩問只在我能夠多瞭解自己，又能夠多了解對方？

幸運的是，對方有沒有能力與意願去理解一個人的轉變，是相對好判斷的事情。

那麼剩下的就好多了，因為持續了解自己這件事，我能夠自己負責，有困難的話，也能夠盡可能地想辦法。

能夠理得更清楚一點，我真的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