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婉兒施主也是個可憐人…」尚智看到一半便看不下去,深表同情並憐憫的朝婉兒的方向望去。
「你不氣?她差點讓你破戒,說不定之後還可能殺了你。」夜無邊冷冷問。
「得施主相助,小僧終究沒破戒不是嗎?人也好好的,何必再問罪於她?」尚智雲淡風輕的笑著,顯然佛學的涵養已深深刻在心裡,著實讓人佩服。
嘖嘖,出家人,難道都沒點脾氣?夜無邊不予置評的哼哼。
秋水坐立難安,服下藥後恍惚的行動現在令他深感可恥,不知道夜無邊會如何看待他?是否…覺得他那小倌的模樣令人噁心呢?
「你幹嘛扭扭捏捏的?想說什麼就說。」夜無邊垂眸淡淡問。
「剛剛…對不起…」秋水面紅耳赤,捏著衣角嚅囁的說。
「哼,就憑你要撲倒我,還早得很。」夜無邊嗤笑。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難以自制…」秋水羞恥的低頭。
「你的喜好真是奇怪,明明那裡有個水靈的俏姑娘,為何往我這裡撲?」夜無邊戳戳秋水的額頭,意義不明的問。
「因為…我喜歡的是妳啊…」秋水面色更紅,小聲卻清楚的表白,抬眼偷覷夜無邊的表情,想知道她的反應。
夜無邊渾身一頓,面容淡定眼中看不出情緒,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對方。
秋水不自在的動了動,忐忑不安的祈禱自己沒有惹火她。
然後夜無邊伸出手,以有點粗魯卻不至於弄傷他的力道,開始蹂躪他的臉。
「無、無邊…?」臉被莫名其妙的又揉又捏,秋水茫然不解的喊她。
「不准對其他人擺出這種表情。」夜無邊霸道的宣告,像是默許他告白,又像沒有,但其中的佔有欲卻清楚明瞭。
秋水睜大眼,欣喜若狂的杵在原地,夜無邊突然起身,走向婉兒與尚智,不再理會身後那個開了滿天心花的呆子。
尚智悲憫的跪坐在婉兒身旁,誠心的唸著經文。
「她又沒死,你頌什麼經?」夜無邊搞不懂尚智,無奈的問。
「夜施主有所不知,經文並非只能超渡亡魂,也有鎮定心靈的作用,婉兒姑娘受了這麼多折磨,或許正在做惡夢,小僧在此誦經說不定可以傳達到她心裡,讓她不再那麼難受。」尚智雙手合十,和善的笑道。
婉兒確實蜷縮顫抖,臉色鐵青含糊的說著囈語,像在夢中仍不得安寧。
夜無邊知道那是受創過深之人才有的舉動,微微抿唇,心中思緒翻湧。
「…所以你打算如何?要不在這陪她?替她頌一輩子經?」她低聲問。
尚智忠厚老實的臉上浮現短暫迷惘,抬頭看向天際浮雲,若有所思。
「…從前小僧曾聽人提過,在遙遠的西方有座靈山,能洗滌人受傷的心靈,有緣之人還能得到上天的啟示,說不定佛祖會指引小僧一條明路,放下心裡的業障與罣礙…」尚智淒苦的笑笑。
「你難道想帶她去?這人瘋了,你如何說服她?何況靈山的位置你清楚嗎?」夜無邊浪跡天涯多年,根本沒聽過啥狗屁靈山,不解的問。
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在旁邊囉嗦,照理來說她根本不屑這種事。
十年來,她始終游離於人群之外,卻從遇見秋水後便開始亂了套,後面這些事到底如何發展成這樣的,夜無邊一頭霧水,搞不清自己怎麼了。
「小僧會說服她…兩位施主若無要事在身,不妨一起上路?只要朝西方走,總會有辦法的。」尚智明明是在場最年少的人,此刻卻有超脫凡俗的沉穩,坦蕩直率的眼珠映著夜無邊的樣貌,似是看穿她內心的糾葛,叫人難以對視。
不知何時湊到旁邊的秋水拉拉夜無邊的衣袖,祈求的望著她。
「…你想去?」夜無邊上下打量秋水,沒好氣的問。
這小子,又用那種過分的眼神亂看,小心再捏你幾把。
「反正我們沒有特別要去的地方,當護送他們一程?好不好?」秋水軟軟的問。
「…明天出發,但是若你沒能說服她,我們便分道揚鑣。」夜無邊頭疼的捏了一把秋水,轉頭向尚智說道。
「小僧感激不已,多謝施主。」尚智溫順的笑了,恭謹的行禮。
「還有,路上你不得對我指手畫腳,我可不是修佛的人,吃什麼東西、要殺誰,都與你無關,這也答應?」夜無邊擺擺手,將話挑明了。
她才不要吃一路的素食,更不想放過所有渣籽,誰都別妄想改變她的做法。
尚智沒有親眼看過她殺人,又得她數次相救,誤以為她不是如此狠辣之人,聽得此話面露愕然,卻不出言斥責,而是握緊衣角,想了許久。
他並沒有立場指責別人,就算是意外,他還是殺了人,何況…當初他動手推那惡少,心底深處真的沒有絲毫想殺之的憎惡嗎?
他不是有意殺他是真、希望那人消失也是真,這樣他敢說自己從未動過殺念嗎?即使一秒的念頭都沒有嗎?尚智無法保證。
尚智承受良心的譴責一路流浪,內心徬徨無比,他相信有佛祖,卻看不到佛祖,迷惘中曾無數次幻想當時,若有個人能替他除去那些惡人…
難道他只是不想髒了自己的手,甚至沒有背上罪孽也要除惡的覺悟?
若真是如此…自己說不定比除惡務盡之人來得奸猾…只顧自己乾淨。
「…夜施主,您可有承受殺人的罪孽的覺悟?若是有,小僧…小僧便只能言盡於此,畢竟善惡…總是難以分辨。」尚智心裡一團亂,從小蘭之死到流浪的這些歲月,很多佛門規矩令他覺得矛盾,現在仍在尋找答案的路上,只得咬牙暫且觀望,想知道世俗之人與佛門中人的想法,究竟孰是孰非。
「…我有下地獄的覺悟,用不著你操心。」夜無邊冷冷說道。
雖然她壓根不信那套,但如果死後真有那個世界存在,夜無邊很清楚那就是自己該去的地方…滿心憤恨而揮出的刀、飛舞的殷紅血色,她都記得很清楚。
早在十年前她便已決定要走這條不歸路了。
即使天理不容,她也無愧於心,會坦蕩蕩的入土。
山間的風勢驟然增強,狂風在四人間呼嘯而過,日頭在眾人頭頂上猛烈曝曬,夜無邊傲立於棚子陰影處下,一雙似火的眸子灼人,期內蘊涵的堅決不言自明,直教人折服,尚智內心頗受激盪,甚至肅然起敬的靜默。
「無邊只殺壞人,尚智兄弟你放心吧。」秋水湊上前幫腔,尚智回以笑容,協約算是完成…雖然秋水又被夜無邊擰了一把。
翌日,經歷了這許多波折,夜無邊等人才終於離開了這個小鎮,往西出發。
穿越山谷回到官道上走了三天,不曾遠行的秋水與婉兒疲憊不已,加上還得補充乾糧等物,四人便決定進城鎮歇腳休息。
四個形貌差異甚巨的人走在路上,頻頻引人側目,幸好夜無邊跟尚智還算靠譜,早已習慣那些不善的目光,根本不理周遭的喧鬧,自顧自的走著。
尚智當時花了整整一宿的時間說服婉兒,也不知他到底說了什麼,婉兒現今看著倒是挺正常的,就是話少了很多。
鬱鬱寡歡的表情與不安交錯,讓她頗有楚楚可憐之感,夜無邊本就對她仍有戒心,對她不理不睬…何況她還得分神顧一個呆子。
「回來。」夜無邊按著太陽穴,微怒的拖著秋水的領子,命令道。
秋水滿臉雀躍,興奮的東張西望,全然沒發現自己第無數次差點走丟,樂顛顛的回望夜無邊,乖巧的任由她領路。
那天殺的絕世美顏已經夠惹禍,還擺那種表情!你想害多少人家庭崩毀啊?
夜無邊目露凶光的瞪視覬覦秋水的男男女女,才好不容易在湊到他們面前看美人的人潮中擠出一條路,沒好氣的用白眼看秋水。
「無邊,妳為什麼生氣?」罪魁禍首無辜的問。
夜無邊很想一腳踹飛身後那些鼓譟的人們,但她忍住了。
是沒看過美人啊?!這也要喔喔喔~的鬼叫?!滾!她在心底咆哮。
夜無邊知道秋水的容貌堪比天仙,但她卻沒料到帶這人出門竟這麼麻煩!
一群口水都快滴出來的傢伙繞在身邊不肯散,他們還怎麼趕路啊!
尚智跟她遇過無數恥笑,沒想過會有這種狀況,本以為是習以為常的嘲笑才置之不理,沒想到秋水吸引的目光越來越多,現在竟擠得路上水洩不通!
這種殷勤是他們沒處理過的事態,就算是靠譜得多的他們,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婉兒見到這麼多帶著慾望蜂擁而至的人,明知不是對著她痴迷,仍不禁感到害怕,抱著包袱縮在尚智身邊,雙眼游移散亂,似有發作的前兆。
「夜施主,現在該怎麼辦好?」尚智與婉兒差點被人群沖散,狼狽的擠回夜無邊身邊,他滿頭大汗的扶著婉兒,無奈的問。
若非夜無邊身上殺氣太重,無人敢造次,這幾個人恐怕入鎮不到半個時辰就「分崩離析」,她也無奈了。
「會輕功嗎?」她左右張望,小聲在尚智耳邊低語。
尚智為人忠厚但並不蠢笨,立時會意夜無邊的意思,她橫抱起秋水的瞬間,尚智也跟著抱起婉兒飛簷走壁,東跳西躍的穿梭在各處屋簷之上,速度飛快堪比騰雲,頃刻間便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聒噪的埋怨聲自背後源源不絕,但飛奔中的兩人根本不理會。
「好快啊!」秋水被夜無邊抱著已是習以為常,抬頭仰望夜無邊的臉,感受呼嘯而過的風在耳邊喧鬧,奔馳的速度令他亢奮,不禁摟著夜無邊的脖子,興高采烈的吶喊。
「還不是你害的!再吵把你丟下去。」夜無邊嘴上罵人,卻也頗感有趣的揚起嘴角,鬧市逃亡…而且是因為某人太美,這什麼鬼情形。
真夠嗆的,像是一塊肥美的肉,出現在飢腸轆轆的狼群面前。
難怪那老鴇沒調教秋水,現在都這麼離譜,哪還需要假意賣弄風情?
尚智沉默不語,專注的跟隨夜無邊的步伐,老實的臉上看不見遐思,行躍間顛簸不已,婉兒怕得閉緊雙眼,全身繃得跟木頭似的,反而壓下躁動的情緒。
奔波片刻後,夜無邊才在偏僻的巷弄尋到一間老舊的客棧,她張望了幾眼,確定沒什麼客人,又將秋水的臉蒙上,四人才放心入內。
掌櫃夫婦是對老夫妻,對這四個引人注目的年輕人非常親切,滿臉皺紋卻行事周到,熱絡的招呼卻不多問,只勤快的幹活。
夜無邊要了兩間房,兩兩一間,本以為尚智會拒絕與婉兒同房,沒想到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夜無邊不解的盯著他。
「怎麼?現在又覺得近女色無所謂了?剛剛也是,本以為你會不敢碰她導致開溜失敗呢,轉性了?」夜無邊倒不是有意嘲笑,只是尚智與三天前相距甚遠,才對此充滿疑問。
「小僧只是想通了…若是心中無欲,怎能算近女色呢?而且小僧與她說好了,她會潛心修佛,同門住同一間房,沒什麼奇怪的。」尚智露出超脫年紀與凡俗的清明神情,溫和的笑道。
這就行?她要的應該不是這樣吧?夜無邊瞄了眼婉兒,狐疑的想。
婉兒露出悽愴卻坦然的表情,與她相視。
那是有所悟的表情…她體悟到自己親手犯下的罪行,決心悔過?
夜無邊知道她有兩個靈魂,現在在她面前的,是那個受過傷的良家女。
她無法說明自己為何會知道,但就是毫不疑惑的接受面前的現實。
沒辦法確定「眼前的」婉兒會不會一直存在,至少此刻她就在這裡。
眼睛騙不了人,尤其是夜無邊敏銳至極的目光。
「…你還真行,到底怎麼說服她出家的?」夜無邊勾勾嘴角,問道。
「不,婉兒施主沒有出家,只是帶髮修行而已,那天小僧與她徹夜長談佛法,並與她約定好,在她能面對過往好好活下去前,都不會離開她、會護她平安。」尚智真誠的回答。
夜無邊和秋水愣了一下,交換眼神內心有同樣的共鳴。
…這聽起來怎麼哪裡奇怪?是他們想多了嗎?怎麼搞得像求親一樣?
看看尚智與婉兒神情中的誠懇,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何況即使是如此,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修不修行、有沒有要還俗成親都與旁人無干,多說只是雞婆且不識趣,何必呢?
「先前多有得罪,婉兒給兩位陪禮,請原諒。」婉兒欠身行禮,柔順的說道。
「不須如此,婉兒姑娘,接下來還有很遠的路要同行,今後還請多指教。」秋水溫文儒雅的還禮,心無介懷的笑道。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夜無邊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都算了,以後別再加料就好,先回房休息,這幾日再上街去尋線索,散了!都休息去!」夜無邊性子倔,要她裝大度根本為難,只能硬氣的甩甩手,就當所有事都沒了,拉著秋水回房,速度快得像在逃跑。
明明她不是做錯事的那人…為何要開溜?
「…夜施主真是不坦率。」尚智無奈的搖頭苦笑。
婉兒也露出淺笑,對著緊閉的房門再次鞠躬,才回房安歇。
秋水覺得在房裡來回踱步掩飾尷尬的夜無邊好可愛,盯著她笑。
夜無邊千錘百鍊過,對外界的敵意與汙衊幾乎免疫,但對於這種狀況毫無辦法,雞皮疙瘩滿身長,無意識的在房裡瞎繞。
瞥見秋水的表情,讓她又羞又惱,覺得這文弱的呆子好像看穿她的內心。
「笑什麼笑!睡覺!」她捏捏秋水「可憎」的臉,怒道。
秋水委屈巴巴的揉揉自己的臉頰,乖乖上床盡自己的職責。
夜無邊等人透過掌櫃的幫忙,買到用以替換的衣衫,洗漱得乾乾淨淨又吃得很飽,才剛觸到床便已昏昏欲睡,秋水聞到夜無邊身上的皂角氣味,深刻的感覺到她就在身邊,心情放鬆的往她身邊又靠近幾分。
得意忘形的抱枕。夜無邊心裡暗罵,卻沒把他踢下床讓他滾去睡地板。
窗櫺透進幾縷幽微的月光,夜無邊望著面前人那心滿意足的笑容,沒有察覺自己冷淡的臉柔和了幾分,緩緩闔上眼皮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