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蜻蜓）

紅色的蜻蜓，透明單薄的翅膀，篩過正午的陽光，在我的眼簾上呈現七彩的斑爛。抖動的尾巴在薰熱的風中一再地碰觸紅磚砌成的圍牆，棚架上碧青的成串葡萄自褐黑的枯藤上垂吊而下。我揮搖著小手，攪動著停滯的時光，母親戴著斗笠，身著碎花淺綠的衣衫，身軀在黃褐的蕃薯田裡忽而仰首忽而埋頭。蜻蜓停憩在枝葉上，迴飛在燠熱的午風中，我咿咿呀呀地看著滿天紛飛的紅色蜻蜓而激動莫名。

這是一方高牆圍堵的蔥綠庭園，鐵絲網盤踞牆頭，隔鄰是一片遼闊的紡織工廠，牆邊的溝渠水聲嘩啦，烏黑的蝌蚪潛伏在沁涼的溝底，我仆伏在溝旁，睜大雙眸，凝視著水底的青苔和水草，以及律動在草葉間魚兒悠遊的身影。我捕捉著水底晃動的生機，撲濺的水花沾濕了我的衣袖和臉頰，我懸垂著酢漿草企圖釣取急竄奔逃的魚群。日影從右側的牆邊逐漸西移，母親揮搖著捕蝶的綠網，紛飛閃躲的蝴蝶將日午的陽光，分割成無數亮晃灼目的光芒。

稚兒在空曠的草坪上奔跑嬉笑，人們拉扯著透明的絲線，駕馭著迎風高颺的風箏。百足蜈蚣滿空攀爬，稚兒咿咿呀呀地擊掌雀躍，車水馬龍的路旁，林蔭植道，這是一方鬧區內林木蔥籠的休憩公園。假日時分，這裡是一群由鄉村遷徙都會的人們聚集的場所。我看著悠游在水池內紅黑競豔的鯉魚，童稚的小手灑落魚餌，爭食的魚群激起陣陣水花，濺濕了我俯視前傾的臉頰。日影挪移到松林間，午風拂掠樹梢，紙鳶飄浮在遙渺的天際，稚兒好奇睜大的眼眸，啼笑的容顏在我眼前不停地浮晃。

這裡是鄰近鬧區的一條幽靜小巷，森羅棋佈的市區道路，將人們禁錮在無數個都市叢林中。一條小巷，我悠悠然然地走著，在清晨微曙之際，在黃昏日落時分，依循著日影投射的角度，規劃著鎮日忙碌的謀食行程。尋常巷陌的頂樓鐵窗上，駐守著盆盆迎風搖曳的花卉，紫荊藤、萬年青、仙人掌、長春花，株株殊異的風景，粧飾著平凡謐靜的家居，午後的空氣中可以嗅及茉莉的花香掺雜著不時飄來的烹飪菜香。透明的塑膠頂棚上，陽光傾瀉而下，照得陽台一地亮燦而炫目。噹噹傳來一陣陣校園下課的鐘響，悠悠緩緩地，依稀是那年滿天飛掠的紅色蜻蜓，在牆邊的七里香下遊竄奔逃。

母親碎花淺綠的衣衫在晾曬的竹竿上晃動，櫛比鱗次的高樓，遮蔽了昔日可以遠眺海景的視野，拈花蒔草的平靜歲月裡，瓜棚下蕃薯藤葉依舊四處攀附，多雨的異鄉竟也成了熟稔的棲所。故舊凋零，蕈菇般冒起的陌生臉龐沿街迤邐。漁船網罟不在，光華燈塔依舊，港灣寧寂，午後的客運大廈旁老鷹滿天搜巡。寂寞的十七歲，熱情沉埋在港邊波波踮足而上的波濤中，飄然乍至的花甲年華倏臨，時光沿著一縷縷透明的絲線滑曳穿梭，我在操縱收放的咻咻聲中，將童年，青春、中年以及無盡紛擾令人中夜不眠的世事，揚散在遙渺蔚藍的穹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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