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水馬龍的台北市,我擠在一間小時要20塊的私人K書中心,準備考原住民公務人員。
前幾天我去監獄見Eason。
【阿傑!我們本來不是很親的朋友,但你卻還是常來看我。】
他講了這句話後,我愣了一下。
隔著玻璃窗,我看著留平頭的Eason。
【我一直把你當朋友,從以前到現在】我說。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問;【那個... ...Cherry還好嗎?】
【喔!她...她已經上岸啦!好久沒聯絡了。】我捏著耳朵。
他陷入沉思。
我說:【剪頭髮學的怎樣?出來我們合開一間百元剪髮店!】
【可以的。】他應付似的微笑。
我們本來不是很親的朋友,這句話在我腦海跑馬燈走著。
原來,在Eason的心中,我只是他一位普通的朋友,但過去的那些年,他在我心中卻有份量的存在。
難道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從國中開始混幫派,加入【公司】,也是那時候認識二哥、Eason、阿仁... ...蚊子他們。
二哥其實是我們的老闆,但他說他上面還有老闆,老闆就是陳議員還有他的親戚,來頭都很大,是政治世家背景很硬但我們幾乎都沒見過他們。
我第一次見過他們,就是在台北忠孝麗緻酒店那。
我跟著二哥進去,二哥在電梯裡囑咐我,進去裡面的時候不要亂說話,只要坐著就好;昏暗的長走廊,像迷宮一樣交錯複雜;少爺、小姐、服務生穿梭走動。
進了包廂,裡頭佈置華麗,大方型桌,擺滿各式餐點、水果塔還有酒。
有個身材肥胖穿著POLO衫的說:【陳議員阿!下次我可以帶你去柬埔寨,處女一晚才一百美金】他笑咪咪的說;【你想叫她們做什麼服務都有!】
黑暗的燈光,陳議員倚靠沙發,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他穿著藍色線條的襯衫,西裝褲,翹著腿,黑色皮鞋亮晶晶,全身上下好像剛去百貨公司買回來的。
他繼續說:【哪像台灣的小姐,這個不能碰、那個不能帶出去,鑲鑽鑲金一樣。】
坐在旁邊他旁邊的小姐,臉瞬間垮掉。
菁姐連忙說:【阿呀!黃董呀!你要帶出去的也是有的,待會帶來給你看看。】
【也貴!柬埔寨便宜,什麼都可以做!】
旁邊的小姐很有個性的繼續吃著水果。
這個黃董也太不給菁姐面子了吧?我心想。
陳議員從口袋拿出香菸盒,揀一根。他的手白嫩,纖細的像女人的手,動作優雅熟練,旁邊的Cherry拿打火機點燃香菸,我才看清楚他的臉,清秀帥氣憂鬱的眼神帶點憤世忌俗。
【我沒什麼興趣。】他說。
縣長忙說:【我兒子就是這樣心直口快。】
【現在台灣人在國外是不比以往了,柬埔寨的賭場都是中國人的,大陸人厲害,敢下去砸錢、敢花,請人呢!也不怕你開價。】他喝了一口茶繼續說:【台灣人呢?請個經理人,要比照國內的最低薪水,誰想過去?現在中國人起來了,柬埔寨也不敢對中國賭場怎麼樣,就怕後台不夠硬,還要塞多一點錢給當地官員,天天查你賭場,還開的了嗎?他們可黑!】
陳議員開口:【我們賭場,在十一月底金邊開幕,我不怕砸錢,要做就做好,不然就不要做,請一位澳門經理,一樓、二樓做賭場,三樓、四樓做房間,地下室搞夜總會!】
他指著黃董:【帶著你老婆、孩子來算我的!】
:【阿?那怎麼好意思,我也把小三、小四都帶去囉!】
我們哈哈大笑。
:【把你認識的有錢朋友都帶來賭場,我私下給你佣金。】
:【不了!不了!我可不收,我和你爸爸認識多久了?他也幫我多了,帶幾個朋友過去玩玩而已,不要去澳門貴死了。】
縣長舉起酒杯:【黃董,你客氣了!】
二哥和縣長他們在廁所談事情;菁姐拿起酒杯湊過來我身邊:【傑哥,那個事情怎麼樣了?】
:【二哥叫人把他打得半死,手機沒收被囚禁。】
二哥說這件事不能對外人說,我又後悔:【也只是聽別人說... ...】
她一眼看出我的疑慮:【這我知道,我不會跟別人說,肉腳該死!操!八大的錢都敢騙。】
她往杯裡丟一個Shot:【傑哥,謝謝你們阿!】
我笑了笑:【我比妳小,叫我小傑就好。】
:【哥是尊稱唄!】
:【要來一根嗎?】
我搖頭:【我不抽淡菸。】
我從九宮格裡倒了一個Shot說:【菁姐!】
輕敲杯子,一口飲盡。
縣長和議員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包廂裡面的客人只剩下二哥、黃董和我。
Eason傳訊息說他在路上,剛在黃董旁邊的小姐找我玩吹牛。
:【你好我叫小綠!】
:【為什麼叫小綠?】
:【我很喜歡綠色阿!】她回。
班導Eliana也很喜歡綠色。
:【房間的床阿、窗簾都是綠色的。】她說道。
我的視線卻停留在Cherry,今天穿著一襲短紅洋裝,長長的金墜子晃動。
玩了幾場,我一直輸她。
:【不玩了,休息一下吧!】我說。
她洋洋得意。
我瞥問Cherry :【Eason要來了嗎?】
:【他說你要先把我灌醉他才來。】
:【我先醉了還差不多。】
Cherry拿起酒:【傑,還沒跟你喝。】
我伸手拿起酒杯:【Cherry!妳少喝點。】
【今天喝得算少了。】她說。
我看到Cherry手腕上又多了新的傷痕。
小綠突然拿起酒杯一個人喝酒。
【跟誰喝?】
【我口渴了,我自己跟自己喝。】她噘起嘴。
她有些不高興,我不知道為什麼。
:【小綠妳哪邊人?幾歲了?】
:【彰化人,25歲。】
:【你呢?】
:【我老家在花蓮,高中畢業來台北。】
:【你原住民喔?】
:【是阿!】
:【原住民體力都很好喔?】
:【恩?妳試過?】
她嬌羞說:【還沒。】
Eason進來包廂身後還有五、六個小弟。
Eason跟二哥打招呼後,他坐倒在我旁邊。
:【怎去那麼久?】
:【帶兄弟處理事情。】他撥弄頭髮。
:【很帥了啦!】我用手肘推他。
:【前幾天我在士林夜市遇到誰你知道嗎?遇到阿仁開著賓利跟我打招呼!林阿嬤咧!賣毒這麼好賺喔!連我也想去賺。】
我悄聲說:【別跟二哥說你們見面,他已經被逐出幫派了】
:【災啦!】他把腳翹在桌上。
:【你咧?還有跟他聯絡?】
:【沒有。】
事實上有,阿仁曾私下找我加入但太危險了,我不想碰這一塊。
二哥曾耳提面命說:【吸毒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什麼,有些人用毒品控制小姐,酒店死了幾個人後,鬧到警局高層下令整間酒店收掉!很麻煩的!所以只要誰碰毒,我一律把他踢掉。】
二哥喊:【小傑、Eason來跟黃董認識一下】
:【黃董】
二哥說:【介紹一下,這位是Eason!】
Eason站起來。
黃董也站起來:【別這麼客氣!】
【一個一個敬。】二哥說。
門推開,蚊子帶幾個小弟進來,包廂擠滿了人,他一屁股坐沙發向經理說:【幫我排新的小姐】
補習班的課程告一段落後,我買了火車票,想回花蓮一趟看父親,拿我的高中畢業證書。
跳上自強號的火車,鐵路警察確認大家都有上車後,優雅的在空中做個指令;火車緩緩地前進。
我的思緒又飄回高中。
花蓮國中畢業後,我讀花蓮高商,我和蚊子變成同班同學。
新學期開學,高中班導是剛從師範大學美術系畢業的學生
:【大家好,我是你們的班導林菀菱老師,我的英文名字叫Elina。】
升上高中後,我繼續和蚊子他們喝酒、夜店、卡拉OK、網咖,偶爾和二哥喝酒,二哥他們住台北,有時候會下來花蓮談事情。
課本上的內容我沒麼興趣,我對死背的項目很頭痛,課本都放在學校的抽屜。
班導的課我們幾乎都不翹,因為班導掌握操性成績,還有決定我們是否能順利畢業。
有一次母親節前夕,她出了作業叫:[我的母親],我媽媽早逝,我對她幾乎沒什麼印象。
我用壓克力畫班導,把作業教上去。
上課時她當著全班的面,拿著我的畫說:【皓傑,你很有繪畫天分喔!】
第一次被誇讚我有點不知所措。
:【繪畫所有的基礎是素描,有空的時候多用2B鉛筆練素描。】
我不是很喜歡素描練習,由淺入深的筆觸練習很枯燥,也抓不到要領。
我呆望著白紙。
【在素描的黑白世界呢!沒有彩色、只有白跟黑,然後就是中間的灰。】她繼續說:【你知道怎麼表示深淺嗎?】
:【不知道】
:【要依據色彩的飽和度,黑白之間呢!就要用深淺去分。】
她在我身後,我聞到淡淡的髮香,我屏住呼吸,她握著我的手:【筆這樣拿才好掌握力度。】
:【恩】
她在我耳邊說:【沒有課的時候,我都待在二樓的美術教室,你都可以過來找我。】
從那時候,我偶爾有空就畫畫,畫好就拿給她看;如果那堂沒有測驗的話我就翹掉,去美術室找她。
有時候我會在她旁邊看書或是畫畫、聊天。
:【你色感很好,尤其是這邊粉紅色加灰色,使畫面不會太過鮮豔。】
:【就是不想畫的太粉紅,太女生了。】
:【灰色在色彩學上叫”沒有個性的顏色”加在色彩鮮豔的旁邊,可以使畫面柔和,加在陰暗的顏色旁又更加使畫面更陰暗。】
:【我很喜歡灰色】我說:【因為好搭配】
:【不要放棄學業,你很聰明,你的數學和美術很不錯。】
:【學校的東西有用嗎?出來也領22K】
:【但你至少要高中畢業吧?】
二哥曾對我說:【這是金錢的世界,誰有錢誰就是老大】那時的我只想賺錢而已。
:【家裡只有你一個人嗎?】
:【恩!】
:【爸爸呢?】
:【在監獄,因為走私】
她沒說話。
:【希望你以後出社會,可以做合法的事。】
:【合法?】
:【走私... ...錢賺很快但是破壞生態。】她說。
:【你們說原住民盜採檜木賺錢是破壞環境?大公司排放廢水、廢棄物就不是破壞環境?砂石廠?不是破壞環境?】
她用手撐著頭。
:【其實我們都一樣的... ...】
:【怎麼說?】我看著她:【但妳有爸爸媽媽。】
:【不是有爸媽的家庭就幸福。】
她眼神流露出寂寞。
:【妳從小到大妳應該沒有翹過一堂課吧?】
:【恩】她筆放在下巴思考著:【好像沒有。】
:【好無聊!】
:【什麼?】
:【我說妳的人生好無聊。】
:【不然?我們現在去翹課?】
:【阿?】
:【現在還沒放學?】
:【有差嗎?你現在就翹課了】
她拿車鑰匙和包包,開車載我到處晃;我穿著學校制服,偶爾引起路人的眼光。
:【要喝咖啡嗎?】她問。
:【咖啡...】我驚訝的神情。
:【全家的咖啡。】
:【喔喔... ...好!】
:【還是你有想喝哪家的咖啡?】
:【都可以。】
我們買冰咖啡去花蓮海邊,坐在河堤岸口。
藍天白雲一望無垠的大海,風徐徐地吹她的長髮,我們眺望著遠方的漁船,直到夕陽的餘暉照著她的臉龐通紅。
:【我們走吧!】她說。
她把車子停在路邊和我走下去。
我的心上上下下,家裡很亂;客廳的桌上都是喝完未丟的啤酒罐、破舊的沙發上堆滿衣服:廚房更不用看了,流理台堆滿好幾天沒洗的碗,蟑螂螞蟻橫行,我也很習慣的跟他們共存。
我轉開了門把。
她問:【你家的門都不上鎖的?】
:【阿!沒什麼好偷的。】
她站在門邊,好像有話要說。
:【老師,還有事情嗎?】我打破沉默。
:【恩... 我把你的畫拿去參加比賽了。】
:【喔...好...沒關係。】我抓抓頭。
:【那】她抿嘴:【明...天見。】
:【明天禮拜六。】
:【對!我忘了】她聳聳肩:【晚安】
:【晚安。】
她轉身離開走到一半又回頭和我揮揮手。
為了得到Elina老師的注意,我很少參加幫派的活動,都把時間花在看書、畫畫。
以前我總認為自己不擅長:【背東西】,但我不是不擅長而是我沒花時間看,當我花時間在課業上,我很快就記起來了;我的課業突飛猛進,從吊車尾考到全班第十一名;我的畫在花蓮高中美術展比賽得到佳作。
像往常一樣的早自習,
教官走到教室講台:【各位同學,不好意思打擾,我們現在要抽查書包。】他看著點名板:【王子文、李皓傑,現在請帶書包到講台前面。】
我和蚊子面面相覷。
Eliana:【為什麼要抽查我的學生?】
教官說:【不好意思,林老師這是規定。】
:【開早會的時候沒有說要抽查。】
警察站在門外徘迴,我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蚊子神色慌張。
:【要搜可以,拿搜索票來吧!】
:【搜索票?老師搜學生從沒有搜索票。】他突然大吼,大到對面隔壁班同學往這邊看。
他雙手交叉在身後,走到蚊子身邊聞:【王子文這是什麼味道?】
:【你們坦白從寬啊!?不要讓我搜到了。】
蚊子:【教官我說實話... ...】他舉起手:【我昨天沒洗澡。】
大家一陣竊笑。
:【陳教官】Elina把課本重重摔在桌上:【沒有搜索票的話,請你離開我的教室。】
我從沒看過班導那麼生氣。
:【菀菱老師阿!妳才剛出社會不久為妳好!多聽、多看、多學。】
:【謝謝陳教官,這我自有分寸。】
教官對外面的警察搖頭示意,悻悻然離開教室。
高三的畢業考前一夜,在凌晨三點熟睡時候,我接到蚊子的電話:【阿傑快來PUB】
:【幹嘛?...明天還要考試】
電話中都傳來吵雜叫罵聲
:【是花工那一群,是不是兄弟阿?不來就是俗辣。】他掛電話。
我從衣櫃拿用報紙包起來的西瓜刀,到一樓時後又回頭,跑上樓從衣櫃搜出”噴子”(手槍)。
騎車到現場的時候,場面已經很混亂了,桌子椅子酒杯散落一地。
蚊子頭部都是血;他們告訴我對方直接拿酒瓶砸過來。
對方人數比我們多,二哥他們也不在花蓮。
:【幹你娘!你很跩是嘛?】
叫囂的是邱角頭的兒子。
:【我要他過來跟我道歉。】
他們要作勢要過來打蚊子。
我擋在前面。
:【你誰阿?】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邱子龍的兒子!邱浩鈞】
邱董是花蓮勢力很大的角頭,許多酒店都是他管的,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
:【我是李皓傑。】
:【誰?】
:【花蓮高商李皓傑】
:【你是番仔喔?】
我從口袋掏出手槍抵著他頭。
他的腳快軟掉了。
我朝著天花板開一槍,日光燈碎掉一地。
:【我們走... 】其他兄弟扶著蚊子,原本堵在門口的黑衣人讓出路來。
下課鐘響起,我都沒有遇見班導,我把素描本放在辦公桌上,從筆筒裡抽出一個筆,在素描本子背面空白處迅速寫上:我一直很喜歡妳。
二哥打電話給我說:【東西收一收,快來台北躲一陣子】
:【什麼時候上台北?】
:【現在!越快越好。】
就這樣我帶幾件衣服,也把電話號碼換,上來台北跟二哥他們工作。
剛上台北跟著Eason他做酒店圍事,有時候聽從上面指令去要債,一開始討債的工作不習慣,後面就習以為常;Eason討債的方式花招百出,面對每個欠債人都有各種討債方式。
就這樣一待就在台北幾年。
在那次台北麗緻酒店喝酒後;我和小綠互留Line後面也在一起,成為男女朋友。
小綠是夜間部的學生,偶爾兼差做酒店小姐。
我跟小綠說,你可以選擇做正常的工作也可以選擇做酒店,如果不想做酒店,我可以安排她做荷官。
:【你跟其他兄弟不一樣。】她說。
:【職業無貴賤,我們都出來討生活,大家都一樣,我尊重妳的選擇,自己設個停損點就離開吧!】
我和小綠逛寧夏夜市時候,正坐著吃陽春麵,Eason傳訊息給我,他要去砸酒店。
:【不要去!】
:【這我的工作。】
:【你說今天我放假,你要出來陪我的。】她生氣的放下筷子 。
:【改天我在陪妳好嗎?】我央求她。
:【兄弟比我重要嗎?】
:【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小綠每次愛問為什麼總讓我心煩,為什麼她就不能安靜點,學不會看人臉色?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都是我先轉頭就走,這次她站起來
:【我走了。】
小綠的確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心裡喜歡Cherry那種溫柔百順,但Cherry和Eason私底下是男女朋友。
我看著她消失在人群的背影。
Eason打來說我什麼時候到?我回不在台北。
掛上電話,我急忙的找小綠,在人群裡,我看到她一個人在玩射氣球。
老闆上前問:【帥哥要玩嗎?】
:【先一千。】
小綠轉向看著我,臉龐好似有沒有擦乾的淚痕。
:【還有很多可以讓妳玩了。】
那天Eason底下的人失手過重活活把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