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向朝日,路途上人車尚稀,一週伊始,千篇一律的業務,理想抱負褪換為一日的飯
票,就是求得溫飽好像得不時加油才能跑動的車子。有份工作是幸福的,小時候從沒聽
過寫過想過幸福二字,似乎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毫無概念的像是印象模糊中的
都市人、阿凸仔、吃蘋果雞蛋的人……才是幸福者。
我現在幸福嗎?
窮人似乎比較有較多幸福的體感溫度。
候著一年到頭難得見幾次面而不茍言笑木訥的父親,從花蓮港南方澳遠洋捕撈回來;
及長,他如鮭魚迴游至故鄉的大溪漁港,清晨出海黃昏歸,在夕陽斜照的門口埕碰浦
旁,矮凳椅條拼湊的餐桌上,大啖昔年被視為下雜仔今則為高不可攀或幾已絕跡的現撈
生猛海鮮。父親高壯粗獷飽經風吹雨打浪湧日曬線條粗黑縱橫於臉面的紋溝,
與自斟自飲辛辣清如井水的晃頭仔(米酒),一口幾顆土豆又一口配入魚蝦貝蟹,
搖頭晃腦叨念著海面上的風險及盤商的苛刻剝削,母親則一面炒煎煮,一面忙著回嘴。
也許氣氛不是很和樂融洽,有父母兒女圍繞不管幾菜幾湯葷素菜色如何,都是一頓飯,
一個家完整的一餐,不必也不須渴求兄友弟恭父慈母愛完美善備,只要肚子飽了,
就是幸福,至於有衣鞋穿否?有零用錢玩具否?雖然介意,
但輕重緩急的衡量之下顯得並不是那麼重要了。
以前的幸福是那麼簡單,而今呢?我還幸福嗎?
偶而偶然於不同的場合中遇到某位陌生人對著你笑容可掬親切的點頭打招呼,
可就是想起來他/她是誰,跟你是什麼關係?當我回應以同樣的微笑時,
覺得無緣無故又多了位親朋,雖然只在剎那間。
有時看見一個面容,好熟悉又投緣的油然而生,雖然未曾交談過,彷彿他/她是我前世的
親友故交情人般的欣喜於今世重逢,卻也悵然若失於其是否有同樣的覺受呢?
也是只在剎那間。
時有的悸動欲趨前認識攀交,卻又唐突的怕被視為詐騙份子有所圖,
或,他/她只是經過包裝裝飾後於櫥窗內架上的展覽品?
遠赴溪之南開完會返家於最繁忙的南來北往的十字路口車陣中等候綠燈,
猛見右側一人直對我虎視眈眈,我頭一偏不理這可能的兇神惡煞,
待我眼角餘光一掃過他安全帽裡約2/3的容顏滄桑,方知---
---阿標,你來幹嘛?
是我30幾年前的同事,一起拉過犁仔卡拖著鞋面至倉儲,受盡勞方剝削與歧視,
曾於晚上加班躲在倉庫角落汗臭中,偷飲米酒配土豆,控訴資方惡霸,
那是老油條與菜鳥的悲喜協奏曲。
---來看醫生啦!
他的臉色蠟黃憔悴。
我拍拍他的左臂,綠燈一亮,聚散無期無常。
人與人,就是最大的麻煩,也是溫情的提供與互補,不是一桌菜,可以挑食;
營養若要均衡,如似經論所言,不要去祈求無災無難無病痛,那只是讓貪瞋痴深入根
植,而延伸渴望,像把滾燙的水澆於寒冬之嫩芽,本末倒置而不自知。
耀兄也來為母親申請安養機構,其父也頹了,一樣又是近30年過去,活生生的現證,
我們不能不膽戰心驚自己於年老的處境,不能不存點錢以養活屆時無謀生能力甚或無行
動能力、無思考記憶想想能力,無法決定善終能力的自己。
---怎麼存?前前後後光是酒駕就被罰了幾十萬,唯一的弟弟也置身事外,
老人家堅執不可分家,所有家計我們夫妻一身扛。
還好,他還有個賢妻。他仍嗜酒、檳榔如命。
昔年在工廠我倆焦孟不離,他一直要義結金蘭,我則不置可否,實為其酒品讓人不敢領
教,再者,我自知不是個能橫跨黑白兩道走跳投機左右逢源的灰帶角色,所以在工廠歇
業人散,情也就散了,勞燕分飛,偶然相逢恰似萍水之交。
不管是誰家的,哪一國哪種膚色孩子的笑容,清澈的眼神,無邪的童顏,
美麗純真的使我感動心悅又汗顏。
何以一涉入紅塵,便失去了本來面目,如鏡蒙塵,似水揚濁,如花凋容,似月遮雲?
何以「未來的主人翁」,一經學者專家政府權威制定制式的教育方案策略實驗,
還再無休止的爭議檢討?可憐的孩子,
你們的命運原來是掌握在曾經也是孩子們而今為大人的短視主觀當中不由自主。
當我想反璞歸真時,方知浸染七情六慾習氣根深柢固,簡言之即中毒深矣!
我的這個我,還是原來的我嗎?
每個人都有一世出的歷練與傷病(命訂的課程與作業),答案(解藥)就在問題(磨難)裡。
2018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