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帶著雲兒走到馬廊後側,遠遠就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
師徒二人正在燒蹄,敲敲打打,依舊忙得一絲不苟。
「那我就送你到這裡了。」陸昭停下腳步,語氣冷淡卻不失體貼。
雲兒笑著點頭:「好!」
她輕快地朝前跑去,背影裡竟有種久違的雀躍。
「馬伯──阿旺──!」
熟悉的聲音響起,讓師徒倆同時抬頭。
馬伯瞪大眼:「這不是蘿蔔頭嗎?」
阿旺也忍不住驚喜大喊:「啊!蘿蔔姐!」
雲兒笑得眉眼彎彎:「這麼冷的天,你們怎麼會過來?」
馬伯邊收拾工具邊說:「上一年才剛攻下夢城,這地方對朝廷來說養馬的資源還不足。咱們上週就隨著陸昭他們隊伍來一趟,幫著做些簡單的保養和視察。」
他沒說的是,這行動其實也暗暗是為撤軍做準備。
阿旺在旁插話:「因為我是師父的徒弟,所以當然要過來囉!」
馬伯笑笑:「忙完後,這小子回他老家給他父母看看呢!」
雲兒驚訝「你是這附近的人嗎?」
阿旺說「沒這麼遠啦!就是隆州的隔壁恬州...」
「總之...我是恬州人啦!」
雲兒好奇地眨眼:「恬州離京城可遠了,你怎麼會跑去京城跟馬伯學?」
阿旺哈哈一笑:「馬伯冬天常往西北跑嘛。他可是最厲害的馬蹄鐵師父,西北打仗用的戰馬,全都得靠他檢查保養才放心。我就是在恬州馬場見過他,才死皮賴臉跟來的。」
他說到這裡,眼神忽然亮了些:「我特別喜歡馬,尤其是戰馬!不過父母不讓我從軍,只好退而求其次,學做馬蹄鐵。以後學成了,就回恬州驛站開個鐵鋪,專門給馬兒打蹄鐵!」
馬伯嘆了口氣:「這樣也好。老子年紀大了,再這麼來回跑,早晚沒力氣。」
雲兒靜靜地看著他們說話,可能是燒蹄的爐子也暖吧!
爐火噼啪作響,映著馬伯和阿旺的臉。
懷念在皇家牧場的日子,總之心裡覺得暖暖的。
阿旺眼神發亮:「對了!蘿蔔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家鄉看看?」
雲兒愣了一下:「啊?去恬州嗎?」
「對啊!王爺忙完應該會回去吧?回程你就能一起去啊!」
阿旺滿臉真誠,好像在邀請一位多年好友。
雲兒一時間竟被他的語氣打動
腦海裡浮現出一幅畫面
遠離京城,遠離權勢漩渦,跟著馬匹聲、鐵匠鋪的火光,日子平淡卻安穩。
她甚至忍不住笑了下。
可笑意很快收斂。
她伸手撓了撓頭皮,眼神閃避:「這個嘛……」
她心底清楚,自己怎能隨意擅離職守?
她根本沒有自由選擇的餘地。
阿旺卻還是目光真誠,彷彿沒看見她的為難。
「喂!蹄子燒得差不多了!」馬伯粗聲打斷。
「啊啊!好!」
阿旺連忙答應,手忙腳亂地去幫忙。
雲兒看著他匆匆的背影,再望向爐裡跳動的火光。
呼呼的北風在外頭刮得刺骨,這裡卻有另一種世界。
火苗映著馬伯深刻的臉,也照亮阿旺認真的神情。
她忍不住縮了縮手,像是要把這份溫度攥在掌心裡,不讓它散去。
***
另一邊。
長仁低聲開口:「要退守恬州,是嗎?」
陸昭只是點了點頭。
知棠閉眼嘆氣,手下意識地收攏成拳。
他並非不明白戰局,只是想到滿營士兵,想到他們眼中那份熱烈的信任,他就覺得胸口像壓著一塊石。
也很害怕長仁是不是會感到失望...
長仁卻接著說:「也是……恬州的天然屏障易守難攻,比在隆州前三步後兩步地折騰,要好上太多。」
知棠有些詫異忍不住開口:「不覺得可惜?夢城,去年才攻下來……」
長仁淡淡一笑,卻沒有譏諷,反而像安慰:「我父親在我還沒出生前,就在這裡征戰二十七年。這裡的門道,我怎會不清楚?去年我們能打得這麼順,是因為對方『讓步』了。」
知棠怔怔看著他,一瞬間竟說不出話來。
長仁眼神一沉,聲音壓低:「今年我少了一隻眼就知道了——這仗,不再是去年那回事。剛接替這裡的西北大將軍一個月前戰死,趙湘岸也接著猝逝……業國今年真不是吃素的。」
屋內一片靜默。
隆州對朝廷已經沒有價值,互利互惠的最大得益者也死了,現在正是抽身的時機。
知棠來時本想乾脆簽了協定一走了之,可真正站在夢城,看到這些將士,他卻遲疑了。
他明白,消息一出,滿腔熱血的小兵只會覺得他臨陣退縮、辜負眾望。
——而這份誤會,只能由他一個人背負。
知棠胸口一悶,良久,才緩緩開口。
「因此……本王這次過來,是要讓你們回去的。」
火爐的光閃了一下,映在他眼底。
「陸昭已經跟業國的探子交代了,明日本王就會去談判處理。」
他抬起眼,聲音低啞卻堅定
「就算你們心裡覺得本王窩囊,說我不像風王……我也要這麼做。」
長仁望著眼前這個不再意氣風發的風王,心裡翻湧萬千。
那雙眼再沒有年少時的燦爛,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
「本王答應過你們的。」 他語氣不急不緩,壓得每個字都像鐵一樣重。
「我要終結戰事。」
一瞬間,眾人屏息。
長仁想要說什麼,卻發現嗓子像被堵住。
陸昭一直坐在旁邊沉默不語。
屋內一片死寂,只聽得見柴火噼啪。
因為他們聽得出來—— 這不是豪言 而是帶著血與淚、背著八個月陰影,咬著牙逼出來的承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