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了一些跟研究方法論相關的文本,漸漸覺得「走進田野」好像也蠻有趣的,對一個大I人來說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改變了吧。甚至在想,有機會做田調的話好像也蠻不錯的,雖然現在光是用想的還是會覺得好累,進田野一天我可能要回家躺三天,再用三天寫像Malinowski的日記。
這個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好累的田野工作是怎麼一回事?由謝國雄主編的《以身為度,如是我做:田野工作的教與學》提到,田野工作是四位一體的活動,由可見的「技法」與「基本議題」,以及隱含的「存在論」與「認識論」這四者交織構成(註1,p. 5)。技法最為明顯,也是最先被探問的問題,田野工作者必須回應其如何選擇田野?如何在田野中互動?如何觀察與紀錄?而在種種回應背後,隱含一套研究者的認識論觀點。其次是基本議題,也就是被理論所凸顯的論題,這牽涉到研究者以什麼理論來切入或理解研究對象,與研究者的存在論觀點不可分離。而田野工作,就是在「技法-認識論」、「基本議題-存在論」之間不斷對話、修正彼此,以更接近真實的研究方法。研究者從理論出發到田野實作,再從田野返回書桌修改理論,又再回到田野…來來回回,研究由線性預設到螺旋進展,讓欲揭示的真實逐漸立體。也是因此,謝國雄認為大抵可以區分出兩種狀態,一種是理論狀態,另一種是務實狀態。研究者在理論狀態時把研究本身客體化,視為分析考察的對象;務實狀態則是田野研究的狀態,未時時刻刻反思,而是以研究者其身體性的學術慣行來進行研究。這兩種狀態並不難懂,我們對生活進行反思就像是進入理論狀態,而未經反思的行動就像是務實狀態。但不同的是,研究者必須有意識地切換兩種狀態,並且帶著「技法」與「基本議題」進田野,且意識到自己研究背後的「存在論」與「認識論」,如此才能真正反思,讓田野帶來的驚喜調整自己的「存在論」與「認識論」,並反映在具體對「技法」與「基本議題」的處理上。
那麼,什麼是田野工作所要呈現的「真實」?研究客觀性如何可能?讓真實立體化是什麼意思?以及田野工作如何不同於單純的「跟當地人混熟」?與田野互動的關鍵是什麼?最後,有沒有什麼實際案例讓我們了解田野中的「身體工作」是怎麼一回事?如何不同於務實狀態?畢恆達(1995)在〈生活研究經驗的反省:詮釋學的觀點〉一文中,從哲學詮釋學出發,談人文社會科學的客觀性基礎。畢恆達傾向Gadamer「視域融合」與Giddens所說的「雙重詮釋」觀點,認為詮釋者與文本在互動過程中,彼此所見會互相影響,交融形塑出更為豐富的視域。而我們身處在一個已受到日常意義所詮釋的世界,要如何理解?則需要人文社會科學來捕捉意義的深度與複雜性,由此形成第二層的詮釋(註2,p. 231)。
接著,畢恆達以訪談、地圖的詮釋、物的意義來說明詮釋學對人文社會科學的啟發。訪談者對現實的敘說,本身就是一種建構,而非對「事實」的完滿再現,其客觀性來自於從情境中得到的種種意義,每一個搭建在另一個,每一個都在共享的文化系統中,成為說者與聆聽者協商的結果。至於對地圖,則好似不同於訪談,地圖通常被視為對真實世界地再現,當然,地圖可能會有誤差,但那是因為製圖技術、製圖者刻意扭曲或解讀者缺乏解讀能力。畢恆達認為這種觀點將事實、價值、技術、意識形態,每一個部份斷然分離,真正在實際運用裡,我們即便是在讀一幅好似客觀的地圖,也是融合了上述總總要素,才能讀懂意義。如Pickles(1992)所言,反過來看,地圖形塑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以為它不容質疑是過於天真的想法。Pickles更進一步提出詮釋地圖的準則(註2,p. 235):
- 意義來自文本本身,而非外部投射。
- 詮釋者有責任與文本建立和諧而熟悉的關係。
- 說明文本對今日的我們有何意義。
- 操作詮釋的循環,其循環的層次包括:文本與其自身部份的關係,文本與語言的關係,文本與文化脈絡的關係,作者與其所處世界的關係。
- 尋求適當的假說,以使隱晦不清的現象得以說明,並達成合理的理解。
最後是物的意義研究,透過訪談美國留學生攜帶的紀念物品,畢恆達揭示人與物的詮釋循環的四個層次。有的學生刻意不帶男友的照片,擔心感情發生變化,也希望自己不要耽誤別人,並選擇帶男友送的T恤和項鍊,像是貼著自己的身與心。反映詮釋循環的第一個層次,某人與其不同的物品有不同的關係。而第二個層次,物參與了人的情緒、思考與社會行動,也轉化了人的生活經驗。由別於大多數留學生佈置家人的照片,一位留學生書桌前滿在美國生活的照片,只有一張是台灣家中狗狗的照片。原來,他因為出國留學而和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和美國朋友的合照在某種程度上證明自己做出對的選擇、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透過照片,也能讓家人知道自己過得很好。第三層次,包含物和生活經驗,以及這些經驗與其社會文化脈絡之間的關係。一位留學生夢想會擁有一輛進口車、一棟區位很好的住宅。他認為「如果住的是好房子,沒人會說你窮;如果開的是進口車,沒人會說你沒有能力」(註2,p. 245)。他的自我期許和為別人而活的心態反映在對物的態度上。最後是第四個層次,包含受訪者與其他受訪者經驗之關係。畢恆達發現,許多人會帶親友相片來獲得心靈上的慰藉,但也有不少人覺得相片給人的壓力太大,照片太過赤裸,怕想起不在身邊的親人、陷在失落的情緒裡。同樣都是照片,感受卻大不相同。
顯然,這四個層次彼此交織,並非獨立存在,物與人共度時空,意義不斷被詮釋和轉化。人文社會科學所要捕捉的真實,便是這樣一種在意義系統裡、會流動轉化的真實。這種捕捉如Pickles所言,是非常嚴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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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田野工作,我們還有幾個問題還沒討論到:讓真實立體化是什麼意思?以及田野工作如何不同於單純的「跟當地人混熟」?與田野互動的關鍵是什麼?最後,有沒有什麼實際案例讓我們了解田野中的「身體工作」是怎麼一回事?如何不同於務實狀態?這部份留待下篇處理。回過頭來,我非常推薦對田野工作感興趣的初學者找《以身為度,如是我做:田野工作的教與學》來看,這是一本我從圖書館借回來翻看後會想買來讀的書。
註
- 謝國雄主編(2007)。以身為度、如是我做:田野工作的教與學。臺北: 群學。
- 畢恆達(1995)。生活研究經驗的反省:詮釋學的觀點。本土心理學研 究,4:224-259。
【延伸閱讀】
《家庭優勢》:文化資本如何在不同場域間轉換?
《第二輪班》:表層與底層的性別意識形態
情動轉向(一):to affect theor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