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炫出在葉凡樂說的社區前停了車。
這裡不是她真正的住處——她實際住在後面隔兩條街,步行約十分鐘的地方。
她只是怕他一路跟到家門口,才隨口扯了個近點的社區名。
「你住這?」冉炫出一手仍搭在方向盤上,微微傾身向前,目光越過擋風玻璃,掃視四周。
社區外觀樸實無華,既不顯舊也不新潮,牆面有些斑駁,鐵門吱呀作響,警衛室燈光昏黃。
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居民區。
如果她真的住在這裡,那她的家境大概也如這社區一般——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至少,絕不是那種能隨手掏出二十萬幫人付醫藥費的富家千金。
那麼,那二十萬……她得攢多久?
省下多少頓飯、多少件衣裳?甚至,是不是還動用了什麼她不願說出口的錢?
他正出神時,身旁的葉凡樂悄悄轉了轉眼珠,目光往右上角飄去——
那是說謊時習慣的小動作。
她輕輕「嗯」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被車內空調的嗡鳴吞沒。
冉炫出沒察覺她的閃躲,只當是夜深人倦。
他坐直身子,拉上手剎,解開安全帶,手已搭上車門把手:「我陪你走進去。」
「不了不了!」葉凡樂猛地抬手在胸前亂揮,十根手指張得像受驚的蛙爪,連聲拒絕,喉嚨裡幾乎要蹦出「救命」二字。
冉炫出的手頓住。他轉過頭,眉頭微蹙,目光鎖住她。
沉默只持續了兩秒。
「難不成……你不住這兒?」
葉凡樂心裡「咯噔」一聲——這是什麼貓一般的直覺?!
她迅速縮回十根手指,變成一對貓爪,看起來倒有幾分可愛,她假裝鎮定:
「當然住這!我剛才還在想你怎麼這麼愛操心。」
聲音特意加厚,像套了一層毛毯,試圖掩蓋底下的顫抖。
「那走吧。」他指尖再度搭上門把。
「等等!」她脫口而出,身子下意識往座椅深處陷去,屁股牢牢黏在皮革上,彷彿只要不起身,他就不會發現她是騙他的。
「這麼晚了,我自己走就好!你不累嗎?快回家休息吧!今天真的太感謝你了——」
敷衍的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裡啪啦砸在地上——她不是真以為自己能說服他,只是想快點把話念完,哪怕自己都聽不下去,也好過停下來,面對那雙太懂她的眼睛。
但冉炫出卻只是輕輕一笑,眼角微微彎起,像陽光落在水面的漣漪:
「不麻煩。」
葉凡樂歪了歪頭,額前碎髮隨之晃動,腦袋裡的小馬達幾乎要冒出煙來——比超跑引擎還瘋狂。
她拼命想:該怎麼打發他走?假裝接到電話?說鄰居在等我?還是乾脆裝暈?
嘴上卻自動補上一句客套話:「……你人還真的是始終如一,怪好的呢!」
「我知道。」他語氣平淡,卻帶著藏不住的笑意。
葉凡樂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這人不但有貓的直覺,還有牛的固執!
推不動,說不聽,軟硬不吃!
她瞬間洩氣,肩膀垮下,聲音也軟了:「但其實……真的不用對我這麼好……」
冉炫出沒立刻回答。
他轉過身,正對著她,眼睛在昏暗車廂裡亮得驚人。
「我只對你好。」
「……」
心口猛地一緊。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砸進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漣漪一圈圈擴散,攪得她腦子嗡嗡作響。
——這是在告白?!
她差點咬到舌頭。
不可能吧?都七年沒見了,今晚才重逢不到三小時,就說這種話?
她慌忙地在心裡築牆:一定是誤會!
他只是禮貌!或是職業習慣!……對,律師有時跟心理諮詢師很像,肯定習慣待人溫柔了吧!
她決定裝傻到底,快速拋出剛編好的理由:
「我其實……還想去便利商店買點東西。這麼晚了,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你快回去吧!」
「不用不好意思。」他語氣溫和,卻不容推辭,「這麼晚,你一個女孩子,我不放心。」
「呃……」她咬了咬下唇,靈機一動,
「但我想買……女孩子用的東西……你、你在的話……會尷尬啦!」
「這沒什麼。」他語氣自然得像在討論天氣,
「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就在店外等你。
你進去買,我在外面站著不看你,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他頓了頓,聲音輕了些,卻更堅定:「我願意,也樂意,陪你。」
葉凡樂腦子「轟」一聲——說了一個謊,就得用一百個謊去圓。
古人誠不欺我,而她偏不信邪。
現在好了,謊話像雪球越滾越大,她卻連新藉口都想不出來,只能乾巴巴地重複:
「你、你……人真的太好了……」
冉炫出靜靜看著她,目光溫柔卻銳利,彷彿能穿透她精心偽裝的平靜。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夜風:「我剛才就說過了——我只對你好。」
葉凡樂喉嚨發乾,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不是沒見過會撩的人。
工作使然,她看過太多男人用甜言蜜語包裝目的。
可冉炫出不一樣。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大半夜陪睡著的她、開車送她回社區、堅持陪她走回家、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又有點曖昧不明的話……
都不是這個內斂堅毅的男人會隨意做的事,這再三敲醒她心底的警鐘。
當他說「我只對你好」時,眼神誠懇得像孩子遞出自己最珍貴的玩具。
而更糟心的是——她早認出他了。
從他開車送她的那一刻起,那張臉、那個聲音、那份沉穩又溫柔的氣質,就已經把她拉回七年前那些日夜。
但她不能承認。
因為今天的重逢,只能是句點,不能是開始。
更不能讓他知道自己——這個現在靠分析他人言外之意吃飯的女人——曾在十七歲那年,追著他的背影,爬上山巔,見過世上最耀眼的日出。
她在他身後二十尺外,聽風穿過竹林的低語,聽他腳步壓碎枯枝的脆響——
那聲音,像她心裡某個地方,終於被輕輕敲醒。
直到山的最高點,他終於累了,就坐在石上。
當他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汗與泥,抬頭咬下一口冷掉的飯糰時,太陽恰巧從山谷間躍起。
像一聲無聲的呼喚,將整座山染成金紅。
光落在他肩頭,也落在她腳邊。
那是她父母永遠離開後,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跳——不是恐懼,不是空洞,
是活著。
她不再是被抽掉心臟的木乃伊,她有了生氣,有了盼望。
而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有多麼心疼他,又有多麼不捨他。
這份心疼、這份不捨,正是她不靠近他的原因——
她怕自己會把這道光,蒙上自己的灰塵。
她抬手撓了撓額頭,順勢用掌心遮住左半張臉——生怕他看見自己耳朵紅得像煮熟的蝦。
「真的太晚了,我得走了!」她猛地作勢要下車,卻忘了安全帶還扣著。
左手剛伸向卡扣,腕骨突然被一隻溫熱的手掌牢牢扣住。
她驚得一顫,睫毛急促眨動,像受驚的蝶翼,抬眼望向他。
冉炫出已側過身,幾乎貼近她。
車內空間本就狹小,他這麼一靠近,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夜風氣息。
他的臉近在咫尺,輪廓清晰,無比俊秀,眼神認真得令人心慌。
「這幾年,」他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我一直在找一個人。」
找人?
她腦中警鈴大作——現在不是聽故事的時候!得趕緊走!
她試圖用右手推他胸口,掌心卻觸到一片結實溫熱的肌理,像撞上一堵發燙的牆。
左手被他握得更緊,脈搏在皮膚下急促跳動,彷彿就要掙脫而出。
臉頰瞬間燒起來,話也結巴了:「那、那個人一定對你很重要……但你、你不用靠這麼近……」
「你還是不認識我嗎?」他聲音輕得像嘆息,「還是……沒想起我?」
她咬住內側腮幫,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你是說……我們見過?」
「見過,很久以前。」他眸光微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
她心頭一顫,卻仍硬著頭皮:「對不起,我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沒關係。」他語氣平靜,甚至帶著點笑意,「你記得我也好,忘了我也罷——我對你的想法,從未改變。」
話已至此,無路可退。
葉凡樂深吸一口氣,嘴角輕扯,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所以……你找的那個人……是我?」
「你終於聽懂了。」他眼底笑意漸濃。
她不再掙扎,身子一軟靠回椅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那……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她直視他,聲音微顫卻清晰:「為什麼找我?我應該不是你什麼重要的人。」
——他到底知道多少?而我又敢坦承多少?
冉炫出凝視她片刻,忽然傾身,鼻尖幾乎貼上她的耳廓。
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垂,惹得她渾身一僵。
「別低估你對我的重要性。」他聲音低啞,「七年來,你對我一直很重要。」
七年……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她喉嚨發緊,聲音輕得像夢囈:「這狀況來得有點突然……突然知道你在找我,突然知道我成了你重要的人。」
「並不突然。」他微微退開,卻仍近在咫尺,目光如炬,「其實你早就認出我了,對吧?」
她避開他的眼神,假裝驚訝:「怎麼會?先生……」
「先生?」他眉梢一挑,語帶調侃,「你連我的名字都忘了?」
「不是……」她剛開口,又猛地閉嘴——糟了,承認認識就等於承認說謊!
她乾笑兩聲,試圖緩和氣氛:「這樣聽起來,我好像是個渣女。七年前玩弄了你,讓你一直在找我,現在不但裝作不認識,還忘了你名字……」
冉炫出忽然笑了。不是客套的笑,而是爽朗、肆意、開懷、甚至有點得意的笑聲,在夜色裡格外清晰。
「你也覺得你玩弄了我啊?」
「我沒有!」她急急辯解。
「我知道。」他收住笑,語氣忽然溫柔,目光落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
「不論如何,我都沒責怪你的意思。」
他本來就不因此失落,認不出他或忘了他名字,在他看來都再正常不過:「畢竟都過了這麼多年……」
他鬆開她的手,動作輕柔得像怕弄疼她。
然後,他緩緩伸出手,掌心向上,如同邀請,又如同起誓:
「重新自我介紹:
我叫冉炫出——
冉冉升起的冉,炫光的炫,出發的出。」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
「冉炫出——意思是,冉冉升起的第一道光。」
葉凡樂怔怔望著他伸來的手,指尖微微顫抖。
那道光,曾是她最黑暗的十七歲裡,唯一不熄的光。
而如今,它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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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第11件蕁麻衣
〈作者〉鑲涵
〈簡介〉發生在平行架空世界「稷下國」的故事。
精神科醫師葉凡樂、律師冉炫出、霸總范得義——
聯手「羞羞紅臉戲劇社」的荒誕、「趙錢孫李小分隊」的醋海、「常出汗自律兄弟會」的笑淚,在瘋狂世界裡,用溫柔守護平凡,以幽默化解傷痛。
就算人心深不可測,就算醫學測量不出動機與善惡。
他們還是選擇為心點燃溫熱的燭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