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鑿毒》0.01　指控

擁抱了冷酷的棕眸注視自己時，我無法忽視陌生少年的證言。

為什麼無法忽視？

腦裡浮現這道問題，理智卻啞口無言，只有感性在揚聲大叫「我就是要聽他講話」，完美體現何為不理性。不過，假如我是一個充滿理性，或凡事都追求所謂的「真相」的傢伙，小說家的身份就不會落在我身上了。有些人是因為追求真相而成為了寫作人，但我絕對是因為「相信直覺」才能成為專門書寫奇幻或科幻小說的作家。

然而，若然少年所言屬實，那我所書寫的小說到底在傳遞出什麼樣的東西來？駐足於此聆聽狂言，顯然是為了找到答案。

「要說的話，妳的作品在傳播一種致命病毒。」在書店裡，身穿某間中學夏季校服的黑髮少年翻開了我的著作並閱讀，嘴巴說的話卻理性得像是在閱讀議論文，不過語速卻出奇地慢，每句話的尾音都被拉長，使他聽起來有點不正常……像極那些有語言障礙的人。「例如這一段：『安比在尖叫。他們痛苦地掙扎、哭泣，只為了免受懲罰。也許他們相信，慘痛的聲音最能誘發出人類的同理心吧？可惜的是，對方不是一般人──如果他是一般人，那安比就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了。』這一段文字所隱藏的編碼是：『96432867Y』──」

「等、等一下。」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打斷了少年的話，因為我沒想到會從少年口中聽見一些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語言──不。如果隨意把數字或英文堆積起來，就能成為新的語言，那這世上就不需要語言課了吧？「你……你在說我所寫的文章背後會隱藏編碼？你是指你剛才說的那些數字和英文嗎？這是什麼？」

「不單單是妳的文章啊。」少年把視線從書中移至身型比他高大的我，眼鏡背後的眸子沒有散發出半點遲疑：「所有文章、歌曲，甚至只是社交媒體上，任何人所發出來的一則短短貼文，或人與人之間單純的日常對話、眼神、動作，都會擁有一個獨特的隱藏編碼，而有些編碼可能會包含劇毒，而說話者或創作者不會知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擁有耐性來等他把話說完。「不過，實際上所有人的潛意識[1]都會知道，而潛意識這個存在，會無時無刻地影響表意識行動。」

「你的編碼是指電腦那些嗎？『1』和『0』什麼的……」我追問，卻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少年搖頭，證明我的魯莽。「不是。這些編碼是給潛意識閱讀的，跟電腦無關──」話到這裡，他頓住，然後有點猶豫地補充道：「不……要說無關也不太正確。如果電腦的原型就是來自於人類的大腦，那這些編碼大概跟電腦有關吧？」

潛意識？大腦？這傢伙在說什麼？「那……你剛才所引用的那個段落，實際上隱藏了什麼樣的編碼？你剛才說我的作品會傳播致命病毒？」

「嗯。」少年點頭，語調慢而穩，跟我的說話方式形成強烈對比：「尤其是，妳是現代相當有名的作家，這令病毒能夠更有效地傳播出去。作者的知名度、創作題材、傳媒渲染程度等，都會影響這些能夠感染潛意識病毒的威力。而上一次，這些病毒所引致的最有力結果，大概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希特拉[2]的演講吧。」

我快要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了。「希特拉？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因為妳的作品所傳播的病毒，相等於希特拉演講中，所散發出來的病毒一樣致命。」少年試圖利用類比來引證他的言論，我卻覺得他說的話愈來愈荒謬。特別是，他的語速跟一般人的形成了強烈對比：「惟一不同的地方，是希特拉的病毒比較狂熱、瘋狂，而妳的病毒，則比較安靜、沉寂。例如剛才的那段文字，當中的隱藏編碼是指『放棄反抗將會獲得更好的待遇』，再加上美麗的反烏托邦主義作包裝，讓這本著作能夠完美地為暴政散播最佳毒品。」

「嗄？暴政？」我差點大叫了出來。面對對方的誣蔑，憤怒在腦內成形，逐漸侵蝕全身，指尖渴望找些東西來發洩。我壓根沒有記憶自己有寫過表達這種意思的故事，更何況我的作品主要講述自己有多討厭獨裁？這個在書店裡免費讀書的傢伙到底在發什麼神經？「你還沒有看完我的作品，你怎能對故事的主旨妄下判斷？我的作品之所以成名，是因為我總能夠好好地表達獨裁的恐怖和危險性，可不是想要表達你妄想中的意思。」

少年怔住，片刻後有點失落地撫着他手上那本還沒有付錢的小說，一臉可惜地回話：

「我說了吧？妳不知道自己書寫的文章，實際上在散播什麼樣的東西。」

[1] 潛意識，是指那些在正常情況下根本不能變為意識的東西，比如內心深處被壓抑而無從意識到的欲望，即弗洛伊德的「冰山理論」：人的意識組成就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一小部分，即表意識，而隱藏在水下的絕大部分是潛意識。弗洛伊德認為潛意識具有能動作用，它主動地對人的性格和行為施加壓力和影響。

[2] 阿道夫‧希特拉（1889年4月20日－1945年4月30日[2]），德國前納粹黨領袖。因為1939年9月發動波蘭戰役而導致第二次世界大戰在歐洲爆發，並成為納粹大屠殺的主要策劃者之一。

本故事全文已在Penana公開，會陸續在方格子中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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