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樹葬 #17 媽,媽?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神樹意象圖
山上似乎陷入了永夜,明明應該已經是白天的時刻,四周卻仍然漆黑一片。林飛似乎已見怪不怪,只是他們從昨夜到現在都只是守在原地,不免覺得有些被動,他以為應該是要有些作為才是,譬如將怪物獵殺殆盡之類的。
林飛耐不住性子,問:「大叔,現在怎麼辦啊?」他看著被木樁釘著的阿翔與若晴,對大叔做出無奈表情。
雪山圈谷裡,寒風呼嘯,獵人大叔不發一語,他面對黑暗,似乎在思考,但也可能只是在發呆。
「他們會不會死掉啊?」林飛倒是真的有點擔心。
獵人大叔稍稍回過神,「啊?」他轉頭看向阿翔與若晴,說:「死?他們早就死過一遍了。」
林飛知道大叔的意思,但他實在很難接受,因為阿翔他們確實還有活著的記憶,能夠思考,能夠動作,儘管不見得是自己控制的。
林飛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於是想了想,問:「大叔,您應該也是被『樹葬』過了吧?怎麼出了村莊卻不會被怪物奪去意識?」林飛更想確認的,其實是大叔與雪瞳的關係,只是一時不知如何起頭。
「我體內並沒有怪物附身。」大叔說,「我知道我確實曾瀕臨死亡,但我挺了過來。」
「所以,你還是人類?那您為什麼不離開這裡?」
「在還沒找到她之前,我不能離開。」大叔說。
「她?」林飛以為大叔是指雪瞳,心想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早已與女兒見過面,而且就在這山裡?正想說出來時,大叔卻繼續說:「我的妻子,答應過我,她會回來。」
「是雪瞳的母親?」林飛脫口而出。
「雪瞳?母親?」大叔不解。
「您不記得了?」 林飛想起在神樹上的布袋裡找到的日記與照片,但卻沒有將它們帶下來。想來大叔已經一段時間沒回到布袋裡,而且是久到可以忘記的時間。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使我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大叔說:「但我唯一沒忘的,是對妻子的約定。」大叔眼眶濕潤,刻意避開林飛的視線。
「如果有帶上那本日記跟照片就好了...」林飛滴咕。
「安靜。」大叔說。
林飛立刻便感覺到氣氛的變化。一抹綠光從山下方向朝他們而來,在空中緩慢晃動。他們都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林飛屏氣凝神,將原本撿來當作登山杖神樹樹枝橫在胸前,他不敢用頭燈直視來者,但大叔可不一樣,頭燈直直照射在來者臉上,林飛看了又是一驚,脫口喊出:「可欣?!」不過他立刻知道這已經不是原來的可欣了,應該是跟旁邊的阿翔與若晴一樣,只是被怪物附身的軀體罷了。但令他不解的是,可欣並沒有參加攻頂,什麼時候被怪物附身?又怎麼會跑到這裡?一連串的疑問,已沒有時間再去多想,可欣佇立在兩人前方約兩公尺的地方,胸口綠色螢光忽明忽暗地閃爍,有點類似心跳,而且越來越急促。
「艾芸?」大叔先開口。
林飛聽著耳熟,但仍小聲對大叔說:「她是我們的團員,叫做可欣,看來也是被怪物附身了。」
「她不是怪...」大叔語塞,轉而說:「她是我的妻子,劉艾芸。」
林飛這才猛然想起大叔日記裡的內容,只是這個人的外表怎麼看都是自己認識的團員可欣,正想再說,那人倒先開口了。
「呂東亭,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艾芸說。
林飛左右顧看,心想誰是呂東亭?但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是誰?原來大叔叫做呂東亭,是個連他自己都已遺忘的名字。
「艾芸,妳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大叔語調些微上揚。
艾芸聽了彎腰尖笑,令呂東亭感到有些尷尬,林飛則覺得極其悚然。
艾芸緩了緩,才說:「你明明知道還裝傻,當然是吃了人啊!」說完艾芸又變成了另一張臉,卻是一張中年男子的樣貌,接下來接連快速換了數十張臉,且全是不同的樣貌,大多是男性,最後才又變回可欣的樣子,還故意側頭對林飛露出詭異嬌笑。
林飛簡直看呆了,如果不是在深山,他大概會以為這是川劇的變臉,甚至想要鼓掌叫好,但此時他卻覺得十分噁心,因為有多少張臉,就表示眼前的怪物吃了多少人。他雙腳顫抖,手上臉上爬滿雞皮疙瘩,真希望自己是在做夢。
但林飛發現眼前這人與一般怪物似乎有些不同之處,為了再次確認,於是又壯了膽子問:「所以,妳吃了可欣?」林飛說。
艾芸銳利的眼光射向林飛,停頓片刻才擺擺手說:「算了,我現在還不餓。」
「這個女孩,」艾芸指著自己,說:「是在睡夢中高山症發作死的,我偷偷吃了她,還跟著你們爬了一段山,竟然都沒人發現。」她說完插腰大笑。
林飛聽完握緊手中木杖,有股衝動就要刺上前去,無奈四肢根本不聽使喚,猶如灌注水泥般萬分沈重。但他也確定了艾芸與其他怪物的不同:她是靠自己的意志在控制自己的,不像是村裡的怪物,或是身後的阿翔與若晴,靠的是怪物的驅動。
此時艾芸轉而面對呂東亭,說:「我循著人類氣味而來,本想機會難得再多吃幾個,但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是你。」語氣一轉又說:「你不是應該乖乖待在村子裡嗎?」艾芸語氣中充滿輕蔑與不屑。
「妳變了。」呂東亭低聲說。
「變?」艾芸昂起下巴,說:「在村外要保持理性,就只能不斷吃人!」
「那妳為什麼不回村莊?回來就不用吃人了啊。」呂東亭說。
「那個破村莊?」艾芸說:「哼!那裡只是膽小鬼玩家家酒的地方!為了活下去,那群人竟然甘願做怪物的皮囊布偶。」
「妳不懂,大家只是想珍惜好不容易重獲的生命。」呂東亭說。
「那你呢?」艾芸說:「明明是個人類,卻整天與怪物為伍又是為了什麼?」
「我在等妳回來,但不是這樣的妳,我在等我的妻子,劉艾芸。」呂東亭激昂地說。
艾芸撇過頭去,聲音突然變小:「你當初就該帶著雪瞳走的。」
「雪瞳?」
「天啊!別告訴我你不記得了。」艾芸立刻恢復高調,說:「雪瞳啊!我們的女兒。她就在這次登山隊裡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女兒?我有女兒?」呂東亭越聽越疑惑。
「大叔他…」林飛聽到此處忍不住插嘴:「好像有某段記憶失去了。」
「怎麼可能?」艾芸好像突然想到什麼,啐了一聲,說:「肯定是那個王八蛋!」她接著說:「一直以來我都躲在雪瞳身邊,直到她被山頂的迷霧帶走。那個迷霧肯定是那個王八蛋弄出來的,也是因為那個混蛋我才一直回不去村莊。」
「妳說的混蛋是那個村長嗎?」林飛說。
「他是混蛋沒錯,但他才沒那麼大的本事,他只不過是日據時代死掉的小巡佐。」艾芸眼神略為軟化,不再那麼銳利,說:「我說的是雪瞳的另一個『母親』,當初樹葬我的怪物,真正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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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一群因登山而誤闖神秘結界的登山客,被迫面對無法想像的遭遇,一步步發掘事件的輪廓,尋求逃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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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天繞到船後,發現船的側身破了一個洞,剛好是人勉強能鑽入的大小。他將頭深入洞裡,但自然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雪瞳始終緊跟在側,雙手稍稍拉著慕天的肩膀,生怕萬一有狀況,隨時可以把他拉出來。
不知何時已換成慕天走在前面,他牽著雪瞳的手,微微汗濕,他們摸黑走著,腳下卻逐漸傾斜,並且感覺到吃力,地勢明顯開始變得往上走。
天色昏暗,大約清晨七點左右,一群約莫十數人的登山隊伍頂著豪大雨,步履蹣跚緩慢地沿著山徑往山下移動,雨水早已浸濕衣物,寒冷如無數的細針刺入人們的每寸肌膚。
慕天他們跳下神樹後,並沒有感受到強烈的撞擊,僅只像是從一階樓梯上跳下來的感覺,雙足輕觸地面,地上是濕軟的土地,空氣中夾雜水氣與一股樹木混合泥土的清新,似乎還帶點鹹味。
雪瞳拭去臉上亂爬的淚,將照片仔細折好放進上衣口袋,起身後抬頭面向屋頂,比出一個勝利手勢,露出燦笑。 慕天注意到她眼中噙著淚,昏暗中格外耀眼,她肯定努力地不讓淚水再往下流。
慕天接過筆記本,外皮陳舊斑駁,他翻開第一頁,看起來應該是某人的登山筆記,密密麻麻寫著登山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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