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邪教的研究產物，中。

　　「獵巫棧道」盡頭一塊整平過的山巔處，在高聳杉樹包圍下的略長方場地中，邪教團即將廢棄的秘密據點「獵巫培育場‧乙級」坐落在此。這個沒有太陽能供電系統的不起眼據點，由頂著毛鬚鬚草簷、編排縝密竹籬笆圍起來。門口有四架三支鐵桿交叉、套鐵環束的照明火盆，門再往前一點是一處井架式篝火場，場邊靠近棧道階梯處左右各立了八根綁人木柱；衣著水藍直領對襟上襦、掩蓋飾有粉藍牡丹的玫赤抹胸兩側、滾紅邊白色腰寬帶，搭配附了兩層白紗藍長裙的赤霜華，即使被綑綁在梯口邊的木柱上，仍不減她冷厲拂冽、離塵不染濁的仙逸氣質。她嫣紅抹影下的靈秀杏眼，平靜盯著眼前兩隻在熱浪迫人的篝火旁邊，散漫巡邏的「棘角犀皮豬玀人」。就是這兩隻五流武者打不贏，得要四流才能戰勝的犀皮豬玀人，闖到山澗白瀑後方密室門口前擄走她的。

　　本來赤霜華對守關這件事不以為然，都什麼時代了還在遵循古法──向雷仙宮借火爐、借太陽能改裝強力放電機，回來閉關修練「三象‧終境」。天哪，徒弟的腦袋構造，跟魔術師創新的高等戲法一樣難以理解──所以她三天打魚五天曬網的間歇性上山走走，看看有沒有倒楣的迷途小鹿誤闖，被那個傻子自虐自電而溢出來的電擊給電到小鹿，那是她不願見到。

　　可愛小鹿的柔順皮毛沒摸著、沒抱著，反倒是來了兩隻彪形大漢身材、生有粗壯獠牙的異類‧‧‧‧‧‧其實塊頭也沒多大，跟熊徒弟一比，簡直是青少年比成人那樣還差一截哩‧‧‧‧‧‧反正，她準備要抽空這兩隻邪教勞工階級成員的血液，丟到下面水潭餵魚兼滋養水草──沒想到這兩隻愚者竟然在她面前一邊用豬玀語聊天，一邊用鼻音很重又猛噴烘臭氣味的華語，威脅她乖乖就範。豬玀語碰巧在她精通語言的範圍內，過濾掉無用訊息後，得知他們要把她帶回「堰郡」研究部的秘密據點。於是她就真的乖乖就範，而那兩隻一個叫「肥滋尤」、「胖德好」的豬玀人，見她如此配合，也就不綁不扯掉她白面紗，直接帶走‧‧‧‧‧‧她決定，務必放走這兩隻扯後腿的大將材！！她甚至恨不得身上能更有一些餘錢，可以贈與「肥滋尤」、「胖德好」回去教內，然後越混職位越高。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上面的幹部絕對不是白癡！！

　　赤霜華掙開肥滋尤隨便亂綁的粗麻繩索，沿著篝火場的邊緣，尋走視線能穿越圍牆門口，看見裡面的情況。她邊走邊盯著身穿繫繩夾板式胸甲、黑色皮帶，鉛灰色鎖鏈戰裙的持矛肥滋尤與胖德好，此時倆豬聊得正起勁、噴得口沫正起飛，然後乾脆站在一塊不巡邏了；門口火盆架旁兩隻一樣制式戰甲的持三叉戟的「拓氏蜥蜴人」，則是神情看起來像是幾天沒闔眼，昏昏沉沉的目光呆滯，分衩長舌有一吐沒一吐。

　　找不到無遮蔽物阻礙的好角度，她索性攀上一棵杉樹，右臂一記手刀插進糙皮樹幹內，抓著。定好位置後，終於，她能看到圍牆內一棟由堅實木樁架高的三層樓房，戴著秸稈打造的茅草屋頂。一樓土黃色門牆上有一排六道窗口皆透著燭光，看樣子像是有三間廳堂的格局。然後──視線穿過架高地板底下、排列整齊的木樁林，瞧見屋子中央的底部，似乎連接著一口井，直通到地下空間；一樓方木欄杆圍起來的三邊迴廊裡，各有兩隻為一組的蜥蜴人，在火盆照明之下徐徐踱步著巡邏。隨著牠們的移動，印在牆上的影子也不停搖曳分身、錯開淡化再復合成墨濃，如此周而復始地循環‧‧‧‧‧‧二、三樓則是漆黑一片。

　　此時，「秘密據點」的銅環雙扇門，霍然往裏頭敞開，室內燭光瞬間斜照而下、印在地板上形成一塊光毯。門口內走出一位穿著長及膝下的白領開襟黑長袍外套，深綠交襟上衣繫青腰帶、黑色百褶下裳的細眉細目中年男子。他腰際掛一條扇形玉佩結流蘇，隨著他步伐而甩蘇抖動‧‧‧‧‧‧他往門旁一站，舉臂指揮屋子內的搬運工，吆喝著：「動作趕緊給我加快！！今天不完成廢棄據點的撤資作業，你們都吃不完兜著走！！」接著一隊揹著麻布大袋的蜥蜴人，陸陸續續魚貫而出，越簷廊，下階梯。

　　肥滋尤和牠的兄弟胖德好，喜孜孜地從外面篝火場，跑進來與蜥蜴人隊伍錯身而過，直接跑到中年男面前，抱拳並操著濃濁鼻音說：「稟報季二副堂，水仙派掌門已經抓到，綁在獻祭場上，請二副堂查驗。」

　　捻著鼠鬚鬍的季二副堂，一聽，細目驀然睜大，看著這兩個豬頭喝罵：「白癡啊！誰叫你們去抓人的！？水仙只剩三人，早已排除突擊計劃第一站，你們不知道現在第一站是情報專長的『地仙宮』嗎？先把五宮打殘或剷除掉，才會輪到六大派！到，底，是，誰，叫，你，們，行，動，噠啊啊啊──！」他說到後來用吼的，嘴上的鼠鬚鬍頓時開傘！

　　「是‧‧‧‧‧‧是腸茴城的方執事。」胖德好跨出一步，站在肥滋尤旁。

　　「哼，原來是那個好大喜功，貪進圖利的蠢才！」季二副堂鄙視地狠狠一甩寬袖。「等我毒殺掉水仙掌門，就輪到方執事倒大楣了！」

　　季二副堂打量著肥滋尤、胖德好，說：「你們倆給我待著！我去去就來。」

　　赤霜華見已無可用訊息後，水藍繡花鞋一蹬杉樹幹，凌空飄飄飛越茅簷圍牆。若羽輕輕隨風落，悄然點佇梯口邊的欄杆柱頭上‧‧‧‧‧‧身姿綽約挺直更勝凜霜天的她，纖豐適中的玉手互扣在腰間擱著，垂眸俯視下面簷廊裡那些，嚷著要毒殺她的邪教幹部、呆杵的豬頭兄弟和不斷路過的蜥蜴搬運隊們。發現他們警惕性爛到沒人查覺欄杆上多了個人。不，或許是功力層次差距太大的緣故。

　　「聽說，你們要滅口是吧。」蒙著半面白紗的赤霜華，忽然在季二副堂抬腳要走時開口。

　　「誰！何方鼠輩，無膽現身，只敢出聲！！」季二副堂與一干教眾紛紛東張西望，轉斷了脖子就是沒人要抬頭。

　　「我在上面。」赤霜華善意提醒。

　　「妳是誰。」季二副堂一抬頭，赫然發現梯口邊、欄杆柱頭上娉婷佇立了一位面戴白紗著水藍襦裙的女子。由於火光遭屋坡遮去部分，他只能隱約看見服裝與顯眼的蒙巾，自對方雙手扣於腰間以上的部分，則是一片灰與暗的簷蔭。「哼，無膽鼠輩不敢下來嗎！？」

　　傾刻間，找到目標的蜥蜴人戰士，全都趕來圍上去──桿桿長矛、支支叉戟繞著她，像火刑柱下柴木條般圍排扇開。連廊下杉木階梯上的衛兵都倚靠著扶手，儘可能地伸長桿子。

　　而肥滋尤和胖德好，果然不負赤霜華的期望，蠢蠢的不動兵器，只動豬口幫忙緩頰：「且慢！且慢！季二副堂。她是我們熟識的熟人啊，請放下武器吧。這位姑娘配合度很高，還主動跟我們走咧──是個好人吶。」

　　「哈──？你們認識？所以呢，她到底是誰啊？」季二副堂開始摸不著頭緒，他甚至讓蜥蜴人戰士稍稍放下兵器，等兩位豬玀人交待清楚。。

　　大敵當前，竟敢放下武器‧‧‧‧‧‧赤霜華忽然覺得，這兩隻豬頭極有升格當寵物的潛能‧‧‧‧‧‧臥底寵物，似乎是不錯的選擇。

　　「事情是這樣的，當方執事早上七點把我們叫去，命我們倆去抓水仙派掌門後，我們便去分堂內『公費支出部』領了一萬塊。啊，之後呢，想說租匹馬來騎一騎，於是又去分堂『交通出租部』挑馬。你也是知道的，堂內的東西比外頭還便宜，不得不說咱們『慈渡眾生』的福利，還算是不錯的。我說到哪了？交捅部對吧！於是我們去到交捅部說要租兩匹馬，結果裝有防護鐵柵的櫃台，那個萬年職務都是專櫃員、名字叫帕可的臭臉蜥蜴人說：『你們豬玀人不是普遍都不會騎馬嗎？怎麼突然想嘗嘗摔馬的自虐經驗啊？』。我聽到之後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們不會騎馬！！於是我跟肥滋尤就直接出門了。結果呢，走著走著，看到街上鐘錶店的時間，已然來到七點四十分，這才想起早餐還沒吃。於是，我們就去『都鐸』客棧‧‧‧‧‧‧」胖德好比手劃腳、嘴上獠牙晃啊晃，口水像花灑那樣四處散濺，說得正起勁時，就被打斷。

　　「說，重，點────！！」季二副堂額頭暴筋，不耐煩打斷胖德好。

　　「你別急嘛！！又還沒說到下午三點半啊。我剛剛說到哪了，對了。我們早餐本來打算吃幾塊饅頭了事，趕時間嘛！你知道的。結果沒想到客棧竟然推出優惠套餐，於是我們開始挑選要吃什麼‧‧‧‧‧‧」胖德好繼續口沫橫飛。旁邊的肥滋尤，則環抱著胸口連連點頭。

　　赤霜華忽感徒弟施展出虛渺難覺又範圍廣袤瀰天的「風象融空勁」，直沖天際──天上降著絲絲細雨、全面遮蔽的濃厚黑雲，頓時撥開烏墨見明月。皎月柔輝的遼闊光幕，像掃帚那樣從遠方陰暗大地一路橫刷過來，依序照亮了：繁點燈火熠熠不熄的山塔狀「腸茴城」、如葉脈錯綜密佈的土黃細徑與石板灰道路、夜染深色的蓊鬱山脈和「彼琳恩」大森林，以及零綴農舍在其間的田田畝畝。接著是這裡‧‧‧‧‧‧儘管徒弟已達到「超級」層次，即便對上「支配者」仍能全身而退，除非是散步於世界各地的六位「主宰」親臨，不過主宰絕無可能理會天下事，特殊恩怨例外。他們才是真‧超凡人物。是一個不知如何敘述的奇異存在‧‧‧‧‧‧但她還是有一點點擔心，而這一點點正在無可救藥地徐徐擴大‧‧‧‧‧‧

　　赤霜華懶得再和這些教眾逼問訊息。她想早點見到徒弟──兩名活口以外的人──全，都，永，眠，吧！！

　　眺望遠方山下繁城、野田等美景的赤霜華，擱於腰間的玉手突兀一動，右手像是捧著空氣圓球般的呈碗狀，隨便地往後一扔「水象終境‧瞬冰」──其實憑她現在支配者層級的實力，加上特殊功法「吾即是水」，根本不需要任何動作。可見「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