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酒，獲得與失去

昨天大白天喝完酒後去中國超市買豆腐，老闆娘依舊堆滿笑容，問我們好不好。在這裡，兩岸的界線似乎沒有那麼明確。比較像是，我們住在西班牙，我們剛好都說中文。光是我住的這附近，路上就有四間中國商店。三間百元店(*1)、一間食品店。偶爾我會在那裡買一些鄉愁，真要分那麼清楚，日子就很難過了。

年關將近，老闆娘說他們家那位心臟出問題，住院去了。她笑笑的，說她習慣了。

「通常我們家客廳桌上都會堆滿空酒瓶，那兩天我看桌面收拾得老乾淨，客廳也不見酒，我以為他要戒酒了，我開心的。後來發現那些酒都給藏在臥室了。」老闆娘說。

她的表情似乎說著她早就知道會變這樣，卻不小心透出一點點沒藏好的擔心。寒暄了幾句後，老闆娘提醒我們少喝點，我們跟她說，有需要幫忙再跟我們說，然後回家喝杯啤酒壓壓驚。有句老話，喝酒傷身，不喝傷心。喝到後來，不知道傷到的到底是什麼。也許是腦袋，也許是另一半，也許，是我忘了收好的鄉愿。我不確定我是真的想幫忙。

前面提到Y和我大白天出去喝酒，因為那個該死的什麼疫情的關係，酒吧傍晚六點就得打烊。前陣子比較緩和的時候也有過荒唐的規定，可以開到晚上十點半，但是六點到八點不能賣酒，西文蹩腳的我反覆確認了好幾次才敢放心大笑。有一回我們打算吃過晚餐再回家，那時候是19：55。通常餐廳店員會先過來問要點什麼飲料，我點了我最愛的檸檬啤酒，店員臭著臉說還有五分鐘。旁邊客人識相地點了兩杯熱茶。歐拉？是有差那五分鐘嗎？

話題又扯遠了。那間大白天喝酒的酒吧，是Y的老闆的好友M帶我們去的。M是個很微妙的人，他臉上總是掛著是慵懶的笑容，說著你必須思考一下才知道他在說什麼的英文，你會懷疑他是不是吃了點不該吃的什麼，並且也想跟著來一點。他喝醉了會跟路邊不認識的女生說話，他結婚了，小孩今年剛滿一歲，他的太太和Y是同事，她常常因為M喝太晚不開心。Y的老闆他太太也常因為這樣說他不要臉，我倒是覺得沒什麼。作家契訶夫說過：「如果故事中出現槍，就必須發射！」只要「壞朋友們」的ㄏ字從Y嘴裡冒出來，我就知道他勢必午夜才回家。

「如果我不喝醉，我的朋友要怎麼在半夜三點的時候知道我很愛他呢？」Y說。

西班牙酒吧裡的大叔們每次只要看到我出現，他們就會調侃Y。因為我沒去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問我去哪了，接著Y會用他的破西文說：「Hombre en el bar, mujer la casa.」意思是，男人在酒吧，女人待在家。然後那些大叔們就會拍手大笑並且重複好幾次。他們總是樂此不疲地說著這一年來重複過千百次的話題，而且看到我就會爭先恐後過來告狀。雖然我看過一些在西班牙家暴女性的新聞，但是酒吧裡這些大叔看起來比較是怕老婆的那一邊。他們一群中年男子，沒事只能湊在酒吧裡說說太太的壞話，煞是可憐。Y說他與老闆和M聚會時他們也是如此。

以前我也因為Y喝太晚發脾氣。不過時間久了，我學著自己找樂子。現在我已經能享受自己在家的時光，通常是看連續劇。

在這個充滿遺憾的世界中，很難說清楚到底得到了，又或者是失去了什麼。我們從酒精裡得到慰藉，又在酒精裡失去自我。但是如果我不喝醉，我的朋友要怎麼在半夜三點的時候知道我很愛他呢？

*1˙百元店通常是中國人開的，整體來說，像是台灣的五金雜貨店，應有盡有，但是商品陳列比較雜亂。你常常會在裡面迷路，或是找不到你想要東西放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