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論文門」事件看「捍衛個人名譽」與「政治迫害滅聲」的差異

北檢起訴彭文正加重誹謗罪正式開庭。彭文正是知名傳媒人，和賀德芬、林環牆等人自2019年5月起一直指控蔡英文偽造學歷，蔡英文於是提告三人妨礙名譽。

由於蔡英文是時任台灣總統，她提告的舉動，加上之前中天不獲續牌一事，被知名社評人黃毓民先生以「我們憎惡的思想不應享有言論自由嗎？」為題撰文，以習總「三令五申不得妄議中央」為例子，批評蔡英文提告一事在民主自由的台灣十分「反動」; 再以傑弗遜、克林頓夫婦、侵侵等人作為例子，列舉他們「雖討厭但仍允許討厭自己的媒體存在」的例子，批評蔡英文及民進黨獨裁損害新聞及言論自由，並表示自己作為資深的傳媒老兵，對此等打壓媒體的行為感到憂心之極。

然而，在定案「總統打壓新聞自由，以司法手段恐嚇媒體滅聲製造白色恐怖」之前，容我先整理一下「論文門」的來龍去脈。

2019年5月20日，台灣大學法律系名譽教授賀德芬召開記者會，聲稱在倫敦政經學院查不到蔡英文的論文; 同年6月10日，美籍華裔評論家曹長青在網路政論節目上，指控台灣外交部長吳釗燮和蔡英文合寫文章，質疑蔡英文的博士論文造假，主持人彭文正也在臉書上力挺表示認同。

吳釗燮於翌日發表聲明，澄清從未和蔡英文合寫過任何文章，譴責相關謠言時序錯亂，荒誕無稽，是刻意造謠。

同年8月29日賀德芬再次召開記者會，針對北卡羅來納大學夏洛特分校台裔副教授林環牆（Hwan C. Lin）所做的50頁獨立調查報告，以倫敦政經學院圖書館主管的電郵「聲稱當時沒有收過蔡英文的論文，論文直到2019年6月28日才收到論文的傳真」，質疑蔡英文的誠信及學歷造假。

總統府同日在FB公布蓋有鋼印的學位證書以作回應。蔡英文接受媒體訪問時強調自己曾被列在傑出校友的名單上，而且每次參與公職或選舉時其學經歷都會被檢驗，其學歷毋庸置疑。

2019年9月4日，總統府發言人FB貼出由LSE提供的有關蔡英文就學期間的資料，包括學生紀錄表、兩位指導教授的姓名、論文題目等，亦貼出了LSE由1984年2月發出的「論文考試通過正式通知書」、1984年3月所製發的畢業證書影本等; 亦貼出了蔡英文在1984年申請任教政治大學時的人事資料，證實當年政大在審核教職資格時曾被審查的論文及畢業證書副本，同時表示已入紙控告賀德芬及林環牆妨害名譽。

2019年9月23日，蔡英文公開當年論文的草稿; 而在9月27日，台灣國家圖書館發出通告，表示蔡英文已把其博士論文的電子檔上載至「臺灣博碩士論文知識加值系統」，並授權民眾瀏覽、下載及列印。

同年10月8日，LSE發表聲明，在檢查了紀錄後，倫敦政經學院和倫敦大學都證實蔡英文於1984年獲得法學博士學位，並提供當年獲授學位的學生名單，「Ing-Wen Tsai」的名字出現在High Degrees Awarded 1983-84一欄。同時表示蔡英文最近曾提供一份一模一樣的論文COPY給倫敦政經學院圖書館，可供人於閱覽室觀閱;

對於其博士學位的爭議，東吳、政大審核後通過蔡英文的學位和博士論文認證函; 其母校英國倫敦政經學院亦多次發聲明確認; 蔡英文於2010年參選新北市長時曾提交學歷證明，其博士學位證書亦經駐英代表處認證; 駐英代表處同時將蔡英文所提出的事證與倫敦政經學院的檔案比對，確認兩者相符; 而倫敦自由中國中心回函證實蔡英文的博士資格；

至於其博士論文，由於要取得博士學位的前題是必需提交論文，而倫敦大學總圖書館紀錄證實當年有收到蔡的博士論文副本; 蔡英文本人亦在彭文正等人指控要求公開論文後，提供論文手稿及拷貝電子檔給政經學院圖書館供公眾閱覽。

然而，以上種種的回應，似乎都不足以釋除「論文門」的疑慮。彭文正，一個擁有 265K 訂閱的 Youtuber ，仍然每天指控質疑蔡英文論文及學歷造假、甚至質疑總統選舉時其所選票的正當性。最終，蔡英文訴諸於法院，向包括賀德芬、林環牆等人在內的三人傷害名譽。

在這件事上，「總統對傳媒人提告」到底是「以獨裁手段恐嚇滅聲」，還是「捍衛自己的名譽」，還是有斟酌的餘地。

有人認為，蔡英文操控法院、玩弄司法程序意在消滅散播對自己不利的言論。但值得留意的是，法院經過審批，認為由於林環牆曾遠赴倫敦查證，被認定「已善盡查證義務」，而賀德芬只是根據林環牆的調查報告提出合理懷疑，故不對二人作出起訴，只對彭文正予以「加重誹謗罪」起訴。

如果蔡英文及民進黨已經隻手遮天，可以操控法院的話要滅聲，何以法院最終決定不起訴「始作俑者」賀德芬? 何以判定林環牆「已善盡查證義務」而不作起訴?

事實上，這是蔡英文自2016年上任以來首次提告。我們可以對比一下蔡英文和上任總統馬英九提告的次數:

2011年11月16日，台北市議員梁文傑兼任民進黨發言人時，以壹週刊547期、標題為「馬英九踩黑金地雷、密會地下賭盤大亨」的報導在市黨部開記者會，晚間又在電視台開講，指馬向賭盤大亨有募款、操縱賭盤影響選舉等情事，馬英九向梁文傑及民進黨求償200萬元。

2014年10月15日，美麗島電子報副董事長吳子嘉發表標題為「吃頂新黑錢，馬英九準備坐牢?」的文章，馬英九提告求償300萬，並要求登報道歉

2014年12月，馬英九認為媒體人周玉蔻自17日起就分別在政論節目及臉書上提出「國民黨及馬英九競選團隊在選舉期間，收受法令規範以外的政治獻金捐款2億元」的指控，導致其名譽受損，提告求償1000萬並要求登報道歉; 後來台北地院以周玉蔻「經合理查證後有相當依據得確信為真」為由，判她免賠，馬英九繼而不服上訴。

終於高等法院於2018年1月9日，改判馬英九勝訴，要周玉蔻賠償180萬元，並在四大報刊登道歉聲明。

2015年1月15日，名嘴陳敏鳳於2015年1月15日在美麗島電子報撰寫「馬英九總統收受違法政治獻金，抓到了？！」一文，指出2007年時有12個電子業人士共同湊集了2億交給馬的幕僚並稱錢會交到馬英九手上，馬英九提告求償1000萬元並要求登報道歉。

當時的馬英九總統，對自己提告周玉蔻，是這樣說的:

「總統一向高度尊重言論自由，然經過總統府再三公開澄清、總統也發表嚴正聲明，周玉蔻女士卻持續散播不實謠言，已嚴重影響總統之名譽。總統為捍衛自身之清白、維護國家元首之聲譽，及端正社會之風氣，決定對周玉蔻女士提告，這實屬不得不之作為。倘若未來其他人士仍持續對總統詆毀、汙衊，總統也不排除採取相關法律行動。...提告是希望盡速透過司法，讓真相能夠早日釐清。」

巧合的是，現任立院副院長、國民黨的「柱柱姐」洪秀柱，其實都曾經在2015年陷入「假學歷」的風波。當時洪秀柱果斷的決定「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反擊栽贓抹黑」，對周玉蔻及相關人士，包括壹周刊的發行人、總編輯、記者等提告加重誹謗罪，以「維護自己的名聲」、「反擊栽贓抹黑」。

我絕對同意黃毓民先生所言，「異見聲音不應被消滅」。一旦言論自由受到打壓，媒體第四權的功能亦會蕩然無存，元首可以隻手遮天為所欲為，這絕對是值得讓人擔憂的事。

而正因為總統所擁有的權力比起一般人大，因此一旦提告，很容易造成寒蟬效應，造成傳媒自我審查。然而，到底總統提告的行為，是在行使「維護自己名聲的權利」，還是屬於「政治迫害」、「滅聲」，主要還是要建基於「言論是事實」的前題下。

我當然明白黃毓民先生的憂慮: 當一個政府有權去定義何為「假新聞」、「假消息」時，很容易就會令到不同的意見被指控為「Fake News」而被消失。從 Facebook 在美國大選時對所有不利於拜登的消息都視為假消息秒刪的舉動，我們可以輕易見到禍害。

如果單從「論文門」一事來說，假如從頭都尾都只是總統府單方面否認，而蔡英文從賀德芬、林環牆、彭文正等人一開始指控其學歷就直接訴諸法院的話，黃毓民先生的擔憂是成立的。

但事實是，蔡英文的博士論文及學位，是經過其母校三番四次出面證實、經過多年多個機關核實，而且總統府亦一直以物證回應指控，但仍無法釋除疑慮時，訴諸司法以證清白，似乎就是最後的手段了。

中天被拒絕續牌一事，正正值得我們思考，新聞自由，是否包括容許一個已被染紅及被少數紅色財團所操控、被中共利用干預台灣民主自由的媒體繼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