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瑞士婆婆，學做烤雞腿的台灣媳婦

一道承襲瑞士傳統做法的黃芥末烤雞腿，穿越阿爾卑斯山、澳洲，來到台灣的餐桌上。筆者從友人的家常料理中，嚐到瑞士婆婆的手藝，也看見半世紀前遠渡重洋的身影。

撰文＝駱亭伶 攝影＝駱亭伶．陳麗秀（本文出自《新北市文化》季刊第39期 | Cover Story：新北飲食滋味）

去年疫情蔓延，友人麗秀在家閉關創作，下個月就要開畫展，我提著一籃放牧雞蛋去看她。我很喜歡去麗秀住在淡水小坪頂的半山別墅，種滿多肉植物的花園，明亮的開放式廚房，一邊喝白酒、吃東西，聽她說婚前和澳洲籍瑞士裔先生分手又復合的爆笑往事，總是很放鬆。

長我幾歲的麗秀，中西料理都拿手，跟先生回瑞士和澳洲時，總會帶著一把菜刀和醬油，把三杯雞、乾癟四季豆等中式家常菜，重現於親友的餐桌。她還蒐集許多西洋老菜譜，每當有外籍親戚朋友來家裡，就請對方做一道家常菜，將做法記下來，有時還配上手繪插畫。

「跟觀光區的食物不一樣，朋友做的一定比較道地傳統，去國外或台灣的異國餐廳都不見得能吃到。｣麗秀說，雖然只是平常的菜色，但是因為文化和風土不同，一定都有意想不到的特別之處。不得不說，在還沒有網路、YouTube 的年代，能這樣做，還真是很有生活智慧。

其中一道瑞士婆婆傳授的黃芥末烤雞腿，是她常做的家傳料理。

將8、9 隻小雞腿和雞翅，放在鋪著烘焙紙或錫箔紙的烤盤上，在雞肉上擠黃芥末醬，用手均勻地塗抹按摩，最後撒上黑胡椒和鹽，烤箱預熱十分鐘，再送進溫度設定260 度的烤箱。

大約三十分鐘，空氣中已經飄散著烤雞香。

這道菜簡單快速，而且冷熱都好吃，是一道超級萬用的料理。麗秀說，先生Guido 很好客，家裡常有客人，多做一些冷藏起來，可變身為下酒菜；第二天把雞骨頭拆掉，雞肉切薄片，可以做成沙拉和三明治。以前小孩學校辦園遊會，不用弄得湯湯水水，她把一隻烤雞腿配上一個麵包，擺攤義賣，很快被同學搶光。孩子們都管這道菜叫做「Grandma's Chicken Leg ｣。

跟婆婆學做烤雞腿，可適用各種肉類

麗秀還記得三十年前，第一次吃到這道料理的情景。那時跟著還是男友的先生，從雪梨騎了四小時的重機到婆婆家。婆婆做了又香又脆的烤雞腿，而且有特別的桌邊服務。婆婆喜歡拿著盛著烤雞的餐盤，幫每個家人各夾一塊，繞完餐桌一圈，再把剩下的烤雞放在桌上，不到十分鐘，整盤烤雞一掃而光。

當時她以為這道料理應該很難做，沒想到不用醃製、也不用翻面，比中式烤雞還簡單。且神奇的是適用於所有肉類，包括豬排、羊排、牛排，甚至整隻烤雞。麗秀做給她姊姊吃之後，從此拜拜用的全雞，也如法炮製。

另一道瑞士婆婆教的花椰菜沙拉，做法也很簡單。使用一整顆白色花椰菜，將底部切平後，放入大鍋子裡加水、加熱。然後用鮮奶油、大蒜、美極鮮味露調醬汁，等花椰菜煮到筷子一夾就軟的程度後撈起來，淋上醬汁就好了。

婆婆遠離歐陸家鄉到南半球，展開新人生在麗秀心目中，身高180 公分的婆婆，很堅強，又溫暖貼心。因為婆婆已經不在了，現在做這些料理有一種儀式感，會想起相處的時光，家人吃的時候，也會提到婆婆和她那個時代的往事。

導演珍．康萍代表作《鋼琴師和她的情人》（The Piano），曾描述維多利亞時期，一位蘇格蘭啞女帶著小女兒和鋼琴，遠嫁紐西蘭，卻發展出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最後女主角艾達跟鋼琴一起沉入海底的畫面，堪稱影史經典。麗秀婆婆的故事沒那麼戲劇性，但背景跟艾達有一點相似，都是帶著孩子，冒險遠離家鄉，重新展開新生活。

麗秀的婆婆叫做Hannelore，在家鄉的生活其實不太開心。她出生在瑞士的德語區―東北部的聖加侖（St. Gallen），一個傳統保守的家庭，底下有兩個妹妹。家裡沒有男孩，父親對她寄予厚望，不過她在談戀愛時，不小心懷了孩子，因而倉促成婚。第一任先生是個身材高大帥氣的Charming Boy，卻沒有責任感，五年後，婆婆離婚，把小孩放在娘家，努力工作賺錢。

當時澳洲的政策，特別歡迎歐洲移民，並給予免費機票優惠。後來報紙上一則來自雪梨的徵婚啟事吸引了她的注意。婆婆的第二任先生是個巴士司機，出生在印尼的荷蘭人，二戰後移民澳洲。兩人在瑞士見過一面，憑著一面之緣，婆婆帶著兒子Guido 離開瑞士，之後只回去過故鄉一次。

「那年我先生大概十歲，對澳洲的第一個感覺是太陽好大。｣麗秀說，Guido 從小跟著阿嬤生活，極度不願意離開瑞士，他記得分開時阿嬤不停地流淚。那時他一句英語都不會講，覺得很寂寞。或許也承襲了婆婆的獨立，十五歲那年，就離家一邊旅行，一邊在船上工作。二十歲時，曾回去瑞士找尋生父。二十五歲那年，因為一位朋友而來到台灣，成家立業，一住已經超過四十年。

「後來呢？婆婆過得幸福嗎？ ｣

麗秀沒有正面回答，瑞士婆婆到澳洲之後，因為會法文、德文和英文，從事翻譯秘書的工作，同時也負擔起照顧第二任先生前妻兩個女兒的責任，兩個女兒都有氣喘，所以應該滿辛苦的，比較遺憾的是，公公脾氣不太好，但是婆婆一直保持幽默與寬厚，即使晚年因為糖尿病的關係必須坐輪椅。

慶幸的是麗秀和婆婆很投緣，雖然相處僅約十年，但是透過料理傳承，感覺心與婆婆一直很近，而麗秀現在遠在澳洲生活的兒女，也會做奶奶的烤雞腿、媽媽的三杯雞，因為疫情無法見面，卻能透過食物，聯繫著親情的溫度。

我回到家，用瑞士婆婆的做法，烤了雞翅，加上一盤青紅椒炒飯，變成一道德瑞風味的雞翅飯。據說在歐洲某些國家，每個家庭都有代代相傳卻不外授的食譜，當把家傳食譜告訴外人，就是一種友情的證明。

一邊啃著美味的雞翅，一邊想著婆婆的故事，心想這個世界上應該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美食，能夠和原本未知的美味相逢，是一種緣分，也是一種幸福，覺得跟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更接近了。不論在什麼樣的時代，餐桌上的食物與故事，總是能夠帶來肚腹與心靈上的雙重滿足。

年輕時在雜誌社當服裝編輯，嫁給澳籍瑞士裔先生後，專心當家庭主婦，一雙兒女都已成家立業。住在淡水小坪頂的她，擅長畫畫、插花、園藝、做菜，蒐集很多中外食譜，經常為台灣主婦聯盟示範料理。

文字工作者，曾任《小日子》副總編輯。喜歡閱讀與旅行，覺得採訪是忠實聆聽，寫稿是角色扮演，清晨帶狗狗去湖邊，是每天的散步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