蚵寮 一

10月21號

『今天太早醒來，刷牙時發現我右胸上的胎記消失了，一點痕跡都沒有。8點清理這一個月來的囤積物，沒時間，吐司沒烤就直接吃。清理手套好像要壞了，得請人送新的來。到今天剛好100天，預計兩年工作的第一筆款也進戶頭了，記得先處理掉家裡的貸款和屋頂，否則母親只要颱風要來就緊張兮兮。』

我是蚵寮長大的小孩，我們整個村都是做這行的。一般人都會認為蚵是到海裡抓的，是種捕魚業，但蚵其實是用種，是農產。

將蚵的空殼收集串起放入海中，蚵苗住入後一年的飼養時間便可採收，這期間要定期去清理，包括雜物或是他們身上的害蟲，而蚵殼也不是能全面回收的，沿岸，路上，甚至是海中渠道，在我家鄉到處都是，蚵殼的回收是個有難度的工程。

想想其實跟我現在做的事情差不多。

我和公司簽了兩年約，必須獨自一個人在外環軌道執行清理工作。基本上，清理的過程是自動的，沿著軌道收集各種報廢的衛星，多級火箭，甚至有民間自行測試的一些莫名其妙的飛行垃圾。小的基本上跟著我的船走，也許我用得到，過大的就必須安上小型推進器，往地球的相反方向送，就是把垃圾丟到窗外的意思，這叫不環保嗎？我也不知道。

偌大的宇宙不是偌大兩字足以形容的，把任何東西丟向他都很難有影響，核彈或是鄉愁，一樣無效。

10月30號

『這次的壓力檢測評等Ｂ minor。不懂，每個月要獨居工作的人做壓力測試，本身不就是增加壓力的行為嗎？』

七月有天氣象報告說有颱風要來，打了個電話提醒家裡要注意安全。這是我唯一能看得見家裡發生事吧？是因為這樣我那天的績效被扣點？講太久是絕對不可能的，其實隨時可以跟家人朋友視訊。不過實在說不上幾句話，還要硬擠一些在這邊的生活樣貌，漸漸地索性就不聯絡了。

最近的嗜好是看著終端機更新安裝，看不懂的安裝進度在13吋的小螢幕一行一行往上跑，過份安靜的聯絡室裡似乎可以聽見這些五顏六色進度條的聲音。很吵。

12月1號

『補給船到了，裡面有母親寄來的幾包維力雜醬麵，颱風時買的。』

12月20號

『接近聖誕節，公司來了提醒，從今天開始軌道上的動作會比較多。』

幾天前視力好像有點問題，不知道是睡同一邊壓到還是怎樣，左眼模糊的要命，想找個時間休息，結果在網上周星馳的唐伯虎點秋香，笑著笑著看著看著也就恢復了，這麼老的電影還是莫名的好笑。不過，一眼模糊，一眼正常時，看著寧靜巨大萬分的地球，忽然感覺到他失衡，整個似乎往一邊歪斜，像之前收到的日本報廢衛星9527，明明看起來是隻貓，卻用肚子前進，歪斜的很。

現在感受不到冬天，也失去了日夜，只能用睡眠來區隔，我說的今天早已不是今天，幾天前到底是幾天前呢？沒有日升日落的聲色變化，這麼脫色的日子，卻不及那天的慘白。那天她出了車禍，我趕去醫院，在路上發生了很小的擦撞，對方和警察不讓我離開現場，就這樣，我沒見上她最後一面。

我跪在地上求他們讓我先走。現在，連個恨字都說不出口。

母親寄來的泡麵吃完了，意猶未盡，在我認為的晚餐時間將垃圾打包，在我認為的黃昏時間把他們和9527射向宇宙深處。